字數:4233   加入書籤

A+A-




    “他娘的,真是見了鬼了!”一名鼠眼的青衣捕快哈著熱氣,哆嗦著向旁邊的伴當埋怨道,“打從娘胎裏出來,就沒見過這江州下過雪!今年倒好,先是洪災泛濫,接著就是這場鵝毛大雪!還讓不讓人活了?”

    長著一張方臉的捕快,握著腰刀,用刀鞘劃撥著城牆根下畏縮成一團的流民乞丐,檢查他們是否斷氣了。望著劈頭蓋臉兜灑而下的雪團,喃喃道:“是有點兒邪門。”

    “哎,”鼠眼捕快左右張望了一番,小聲嘀咕道:“你說是不是真像癩大頭說的,這些幺蛾子,是咱們那新登基的女皇帝造的孽?”

    “不要命了?”方臉捕快一把捂住同伴的嘴,甕聲道,“什麽糞都敢往外噴?讓那些胭脂虎抓住了痛腳,仔細你的皮!”他慍怒地丟下一個警告的眼神,不再搭理同伴,刀鞘狠狠捅了一下腳邊躺著的泥腿子,“死了沒有?”

    沒有回應。

    “這不沒瞧見胭脂虎麽?”鼠眼捕快兀自辯解了一句,轉身朝著後麵佝僂的老頭吆喝道,“老棺材,趕緊的,這兒又撿著一個!”

    皺著一張斑皮臉的袁老材,戴著鬥笠,用破絮縫補的棉襖裏三層外三層地套著,推著牛車一顛兒一顛兒地趕了過來。

    本就駝著背的袁老材,被這場大雪一壓,脊梁骨又彎了三分。加上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活像一隻上了年紀的老王八。

    “大···大人,”袁老材用駝背半頂起泥腿子硬邦邦的屍體,兩隻王八短腿不停地打擺子,顫聲道,“小老兒怕···怕是吃不上勁兒了。”

    “真他娘的晦氣!”鼠眼捕快罵道,“把死人頭給小爺頂瓷實嘍!”不待袁老材答應,他屈手抄起死屍的雙腿,順勢一甩,“砰”的一聲,屍體甩到了牛車上。

    袁老材一個站立不穩,閃了個仰麵翻倒。

    “哈哈哈。”鼠眼捕快放聲大笑,指著袁老材樂嗬道,“老棺材,好一招王八翻身!給小爺再來招地滾龍瞅瞅。”

    “行了,給袁老頭搭把手。”在前麵排查的方臉捕快皺了皺眉頭,叮囑了一句。

    鼠眼捕快撇了撇嘴,懶洋洋地伸出手來。

    袁老材邊掙紮著自己站起來,邊訕訕地說道:“不礙事,不礙事,不用勞煩大人。”

    鼠眼捕快一把抓住袁老材枯枝般的手掌,奮力一提,生生將小老頭提溜了起來。

    “嗬!老棺材,你這雞爪子,怎麽比死屍還冷呢?”

    袁老材悄悄聳動著肩膀,緩解著方才那一提溜帶來的撕扯劇痛,作揖道:“多謝大人。小老兒身子骨弱,一受寒就凍得跟冰溜子一樣,可不敢驚著大人。”

    “怪不得穿成活王八。”鼠眼捕快撿起地麵上的鬥笠,自己戴上,“老棺材,這個先借我使使。”

    “要得,要得。”

    方臉捕快向袁老材招了招手,問道:“老袁頭,你那義莊還有空地麽?”

    袁老材一瘸一拐上前去,恭敬地回道:“大人,棺材板怕是不多了。”

    “嗯。”方臉捕快想了想,說道,“那這樣,你把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籠統起來,運到城南的亂葬崗埋了,給這些新鮮的,先騰騰地兒。”

    “小老兒明白。”

    望著前麵一堆一堆的人球,方臉捕快歎息道:“唉,不定明個兒又要出爐一批呢。”

    ******

    漆黑的夜幕裏,從滹沱河河麵上呼嘯而過的寒風,攜卷著漫天的飄雪,侵入西涼縣的角角落落。

    縣城南邊廖無人煙的角落,也沒能逃過狂風的肆虐,被一掃而過。

    “吱呀”一聲,一扇木門被狂風頂開。

    門頭上,題寫著“義莊”二字的破舊匾額“哐啷”一聲砸在了地上。

    “誰?”

    一道夜梟般的聲音從義莊深處傳了出來。聲音仿佛是從人的心肺裏被扯了出來,帶著刀尖一般的短促和鋒利。

    寒風穿堂而入。

    整個義莊,除了風的呼號,一片死寂。似乎方才不曾有過,刺穿整個義莊的急遽喝叫。

    凜風引領著黑暗,迅捷地襲入義莊明堂,一猛子向明堂中央位置的燭火撲去。七根半人高的紅燭豎立在一座三足石鼎上,幾把線香歪斜地插著。線香挨著紅燭,兩者都在劇烈地燃燒。

    凜風把燭火撲得東倒西歪,卻不曾熄滅哪怕一根紅燭。無奈,隻能卷起石鼎中經年累積的香灰團,不甘地將其在空中撕扯成粉燼。

    閃爍的燭光映照下,明堂四周停放的棺材,泛起忽明忽暗的反光,若隱若現。

    紅燭正前方,擺放著兩張長凳。長凳上麵,擱著一副尚未合棺的杉木棺材,白天凍死的泥腿子正硬邦邦地躺在裏麵。

    然而,泥腿子胸前破了一個大洞!紅彤彤的深洞裏,不見心髒!

    倏然,棺材底下,探出了一張臉!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不時地抖動,猶如一條條蠕動的蚯蚓;大小不一的黑斑一叢叢、一處處,好像癩蛤蟆背上的毒瘡。

    這是袁老材的臉!

    但是,要是讓白天巡街的那兩個青衣捕快來辨認,他們絕對認不出這是袁老材!

    因為,這張臉上,不見半點血色。整張臉一片鐵青,甚至連雙眸都不再是白天時候的昏黃,瞳孔裏泛著妖冶的綠光。

    袁老材齜牙咧嘴,牙齒細密而鋒利,比狼狗的牙齒尚要可怖三分。血絲順著他牙齒的縫隙溢出來,沿著下巴畫成一條血線,滴滴砸到地麵上。

    滴答!滴答!滴答!

    袁老材還是白天時候的王八打扮。但他的手背上,隆起根根黑色的粗大經脈,蜈蚣一樣的扭動著。而他的枯掌,虯結成雞爪,緊緊抓著一顆人心!

    人心已經少了一半,缺口處,是犬牙交錯的齒痕。

    滴答!滴答!滴答!

    袁老材手上的人心,心頭血一滴一滴,砸到地麵上。

    “嗬嗬。”

    袁老材笑了起來。抬手將人心塞到嘴裏,狠狠咬了一口!獸牙上下咬合,咀嚼的茲啦聲音,在滿堂的棺材中間鋪散開來。

    半根線香尚未燒完,人心已經被袁老材吃進腹中。

    舒服地打了個嗝,袁老材的眸子裏,綠光更亮了。

    “跟一個死人,玩裝神弄鬼的把戲,有意思麽?”

    袁老材伸出血紅的長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戲謔地說道。

    空堂無音。

    風的嚎叫聲漸漸熄滅了。黑暗裹挾著凜風的勁氣兒,慢慢退縮了出去。紅燭的火光,也一步緊跟著一步,重新占領了整個明堂。

    “嘭!”

    紅燭爆炸出一朵油花。

    “想不到,小小的西涼縣,竟然隱匿著一位魔修!有趣,著實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