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瓜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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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耀輝很快辦好住院手續。

    三輪車開進去裏麵,於塵忽然有些怕,這些失去自由的,好像踏進來一個萬劫不複的地方,從此自由不由自己。

    “爸,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她抓住於耀輝的手,用最後清明的意誌問。

    “等你好了就出去。”於耀輝說。

    可是好……什麽時候能好?什麽時候,才是好呢?

    於塵弄不懂這個期限。

    於耀輝幫著把三輪車上的被褥行李都卸下來,堆在屋子裏合適的地方,於塵媽媽就展開了棉被鋪起床鋪,於塵呆呆地看著,沒有幫什麽忙。

    眼前這個地方,是讓她覺得熟悉的。

    似曾相識。

    好像很多年前就來過。

    又好像自己一直在這裏,沒有出現過一樣。

    好像這裏也有人在等待,等著她的出現和解救,等著她來帶給他們自由。

    可是這種感覺,沒有任何預兆和根據,隻是就那麽浮現在心底而已,讓她分不清楚真還是假,以及為什麽出現。

    這個地方的環境一點都不好,水泥的地麵,有走廊的地方鋪著白色的瓷磚,髒的不成樣子,腳印一個接一個的。

    於塵順著走過去,屋子裏也亂亂的。

    這些屋子都是平房,不大的院子裏,一共四排平房,兩個鋪著白色地板磚的走廊,轉一圈兒回來,於塵的媽媽已經鋪好了床。

    小小的兩張單人床,分別擺在屋子左右兩側,於塵挑了靠左的,右邊給媽媽住。

    雖然差亂的環境,破舊的被褥,但床鋪好了,到底還是像一間可以住的屋子,隱約有些家的味道。

    帶來的米麵和飲水,都擺在屋裏門口左邊的角落,看來吃喝是沒有問題。

    整理好一切,於耀輝就先走了,剩下於塵和媽媽在屋子裏,於塵忽然有點害怕。

    不知道為什麽,她害怕自己的媽媽。

    “閨女,咱倆出去轉轉?”於塵媽媽招呼於塵。

    於塵縮縮身子,坐在床上發呆。

    坐在那裏,不知道要看什麽,就盯著對麵的床底看,地下水泥地麵髒兮兮的,一大片凹凸不平,在於塵眼裏漸漸的變,凸起,浮現。

    於塵恍惚晃晃,總覺得看見一幅幅畫卷,一會兒是閻王爺持刀,一會兒是小鬼拉車,都是古代一副浮世繪的畫麵。

    “塵塵,看啥呢?”於塵媽媽揮揮手。

    於塵晃晃沉重的腦袋,迷蒙地看看自己的媽媽。

    “走,跟媽媽出去轉轉。”於塵媽媽說。

    她牽著於塵的手走出去,於塵表情木木然,呆呆像個人偶。

    外頭陽光暖暖的曬著,帶來一陣不真實的恍惚。

    院子裏吵嚷的有人聲,帶來幾分真實。

    醫院裏常見的藍色的椅子漆色斑駁,隨意擺在院子裏,上頭坐了住院的人,說著話,聊著天,空的地方,停著三輪車和摩托車,靠牆還有一處可以洗手、洗碗、洗衣服的水池子,兩個水龍頭嘩嘩的淌水。

    於塵跟著走過去,看見一間廚房樣的平房,走進出,裏麵的案板髒髒,三個燒煤球的爐子,旁邊角落堆著一堆煤球。

    案板上一把破舊的菜刀。

    於塵拿起來掂掂,被鐵鏈子鎖著,拿不下來。

    於塵跪下去,腦袋在案板上放著。

    “媽媽,這裏像斷頭台。”她說。

    轉瞬臉上就是魅惑的笑。

    “媽媽,你要不要砍我啊?”她問。

    於塵媽媽勉強笑笑。

    “這孩子,發什麽傻。”她說。

    她走出去,於塵也跟著出去。

    外麵大家都在聊天,六七個人,趁著陽光正好,坐在椅子上曬太陽,不時眼睛眯一眯,非常愜意。

    “喲,你們這剛來的?”有人招呼,跟於塵和她媽媽說話。

    於塵媽媽就跟別人聊天。

    說的都是家長裏短的話,也說孩子為什麽住院,哪裏不好。

    就有人問於塵:“你來住院?”

    於塵木然然的,有些呆呆愣愣,眼底的光芒也奇異。

    “不是,我是來找人的。”她說,嘴角帶上了笑,竟然幾分幸福。

    但沒有人太注意這些。

    大家很快笑起來。

    “沒聽說過來精神病院找人的,哈哈。”有人打趣,“怎麽,你想找個神經病?”

    於塵愣愣。

    什麽神經病?

    她有聽不明白了。

    她知道自己來找人的,可是找誰呢?

    奇怪的問題那麽多。

    於塵沒有回話,別人也就沒有管她,大家笑笑完了還是三三兩兩的聊天,看樣子都很搞笑的,彼此互相討論什麽時候出院,都說快了。

    說著話,一間病房的門打開,走出一個年輕女人。

    這是個二十幾歲快要三十歲的女人,不長的頭發紮成馬尾巴,臉龐白白,長得爽利溫柔,很好看。

    她臉上帶著笑,看見於塵的時候眼睛裏亮著光。

    女人拿出瓜子來,分給大家吃,給於塵,於塵搖搖頭,沒有接。

    “看來她是不放心。”有人說。

    女人就笑。

    過一陣子,她出來的屋子裏,又走出一個女孩,十三四歲樣子,和女人麵孔有些像,很幹淨的一個孩子,但是腿腳不怎麽好,走路的時候有些不明顯的瘸著。

    兩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笑。

    於塵不明白她們為什麽高興,依稀是和自己的到來有關係。

    女人還是分瓜子給於塵,於塵不接,她讓那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給於塵,自己笑嗬嗬給其他人抓瓜子。

    “今天遇見喜事兒了,見者有份,大家都吃啊。”她招呼。

    眾人就磕著瓜子笑,於塵媽媽出來,也被她塞一把瓜子在手裏,推讓不過,也就接著吃了,和大家說著話,撿了一張板凳坐下。

    “你家這個,咋回事啊?”有人問於塵媽媽。

    “精神不好,他爸過來讓住幾天院。”於塵媽媽說。

    於是就聊天。

    於塵聽著,總感覺這些話裏意有所指,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自己的。

    “今天熱鬧,都出來了啊。”一個戴眼鏡的醫生進來,帶著笑招呼大家一句,又去開藥的屋子裏忙活自己的事情。

    “哪兒都出來了,還有兩個人不願意出來呢!”女人說,笑的好看。

    她的心情是真的好。

    其他的人,心情也是真的好。

    透過他們的說笑,於塵看得出來。

    可是他們心情為什麽好,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咋不願意出來,是不敢信吧?”有人接著話聊天,“都到這時候了,還有啥不能信的。”

    “可不是。”女人接話,大家還是哈哈大笑。

    “給你,吃。”女孩把瓜子塞給於塵,手白白淨淨,手指纖細好看,細細的聲音裏有堅持的味道。

    於塵接過來,跟大家一起磕著瓜子。

    原味的瓜子,一點味道都沒有。

    於塵吃著瓜子,覺得自己在等的人,好像是想告訴她:你還是原來的那個味道,一點兒都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