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端來了，熱熱的，應該是燙在鍋裏熱著的，殷成禧接過，不疾不夜地喝完，然後空杯子遞給梅香，再輕手輕手地推門進了裏屋。

    梅香捧著杯子立在原處一動不動，屋裏沒有服侍的人，王爺也不需要她們進去服侍，王爺往常是從不與她們幾個說話的，連眼神也不肯一個，所以，梅香特別怕他，一見他就會緊張，不過，也有例外，就是她去端清火茶的時候，王爺會很安靜，溫順地等著，然後喝完茶，把杯子親手交到她手裏，這是她唯一覺得，王爺是認識她的時候。

    葉昕眉睡得並不安穩，總時不時會突然驚醒，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在纏著她的神魂，讓她不得安寧。

    迷糊中，身側有股冷氣，她下意識就往裏挪了挪，不多時，果然有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擁進了懷裏，溫暖而又寬厚，心頓時踏實起來，剛挪開的身子又往後鑽，然後，轉過身，手很自然地環在那個人的腰上，歎息一聲，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睡。

    殷成禧親親吻著她的額，然後，將她背後的被了掖嚴實，再把她的頭從被子裏挖出來，被子掖在下巴後，小丫頭隻顧著怕冷，也不怕捂著，也不知道自己不在時，她一個人怎麽睡得暖，一時又煩躁起來，這一次，一定要將羝國人一次性打怕，打服，讓他們再也蹦噠不起來，如此，便再也無需跟他的小娘子分別了，如此，便可以天天擁著她，與她共眠，做她的暖爐。

    還沒有離別，離別的不舍就瑩繞在心頭，讓他鬱鬱憂憂，總擔心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虎狼環伺的裕親王府會有危險。

    可帶著身邊更不安全，北境苦寒，她的身子纖弱，受不了那裏的氣候，而且，刀槍不長眼，戰場上，什麽事情都可能出現，他不敢冒那個險。

    早上醒來，殷成禧已經走了，他躺的地方還是暖暖的，葉昕眉鑽了過來，感受他的氣息，貪戀他餘留的那點溫暖，讓他的氣息將自己包裹，然後，賴在被窩裏，直到顧媽媽進來：“夫人，夫人，該起了。”

    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

    葉昕恬昨兒送了信來說，約了殷書寧在狀元湖的山莊裏見麵，她得去。

    “把盈盈請來，我要跟她一起出門子，正好置些首飾回來，過年了，也得給你們添些行頭。”葉昕眉道。

    珠玉道：“那感情好，夫人，初二回去拜年的時候，我就戴著回去，也讓碧玉眼饞。”

    竹韻道：“我可不戴，留著壓箱底。”

    “壓箱底？竹韻你恨嫁了？莫擔心，到時候夫人肯定會賞你更好的。”珠玉笑道。

    竹韻臉一紅道：“姐姐隻管笑我，你可比我還大著一歲呢，前兒在五枝花，老太太還問起你的婚事呢，我瞧著會給你物色。”

    珠玉一驚，當真了：“夫人，真的麽？”

    葉昕眉道：“姐姐莫非也恨嫁了？”

    “哪有，我還想多陪夫人幾年呢，您跟前又沒人，就我們幾個，不過，也是時候買幾個伶俐些的了，我們幾個終歸是要放出去的，便是當了管家娘子，也沒以前那般方便。”珠玉道。

    這個問題葉昕眉不沒想過呢，不過，確實如此，珠玉幾個比自己都大，終歸是要放出去的，梅香的年紀更大，前世梅香嫁得不好，鬱鬱而卒，一直是她心頭的痛，這一世，一定要給她一個好的歸宿才是。

    不過，現下不是做這件事的時候，頂多再回葉府，跟齊老太太提一提，文氏於這方麵很有一手，讓她幫著自己挑幾個。

    “回去讓二太太幫著咱們挑吧，二太太細致又謹慎，最重要的是，她很疼夫人，當夫人是自個的女兒呢。”竹韻道。

    珠玉拿了件粉色的繡著白梅的襖子來，葉昕眉道：“選素些的，不要太打眼，可不能讓表哥發現我了。”

    “那就女扮男妝？”竹韻突發奇想。

    “也不錯啊，可是……”趙盈盈也要跟著女扮男妝嗎？

    “那趙小姐就不好跟著了，到底是有違規矩的，現在她還要求著夫人，不會說什麽，難保以後呢。”珠玉道。

    這倒也是，不過，扮成男妝行事確實要放便許多。

    “那就找個借口別讓趙盈盈跟著吧，咱們幾個自個出去玩兒。”竹韻道。

    “那就得讓關勝跟著了，你喜歡。”珠玉打趣道。

    竹韻頓時臉紅，嗔道：“你更喜歡，保不齊在街市上就能碰到某個才子，與你成就一段佳話呢。”

    “你是戲本子看多了吧。”

    珠玉和竹韻兩個逗著嘴，梅香一進來，兩人時同安靜下來，梅香立在門邊進也不是，出也不是，不知為何，自從金陵來了之後，梅香就與這兩個有點格格不入。

    “梅香，你要跟我出去麽？”葉昕眉有點內疚，因為與竹韻的脾性更相投，所以，常帶著竹韻出去，很少讓梅香跟著。

    “不了，我木訥得很，讓竹韻跟著吧，她機靈細心些，王爺有時會回來拿些東西，屋裏也不能沒個人照應。”梅香道。

    “梅香姐姐，你就跟我們去吧，屋裏還有常嫂子呢。”竹韻道。

    “常嫂子也不好進內室，還是我在家比較好。”梅香道。

    “那你喜歡什麽，我也給你置辦一些回來。”葉昕眉也不強求，問道。

    “小姐看著買吧，也別太破費，王爺攢點銀子也不容易。”梅香道。

    好吧，我就是給王爺敗家的。葉昕眉心裏稍有些不快，但也知道梅香是老實性子，有什麽說什麽，也不計較，換好衣後，便自後院小門與竹韻珠玉兩個一同出去，後街上，關勝趕著馬車等著呢。

    大半年過去，關勝足足竄了半個頭高，如今已經比葉昕眉高了寸許了，變聲後，說話就有點沙啞，鴨公一樣。

    可每每見了竹韻就會先紅臉，然後笑嘻嘻地迎上來，比對葉昕眉還殷勤。

    珠玉就偷偷笑，竹韻板著臉，故意對關勝不理不睬，關勝也不生氣，依舊滿臉歡喜，把三人都扶上馬車後，揚著鞭子在前麵駕車。

    “關勝駕車的技術是越發的好了，夫人以後就讓他專職駕車吧，穩當，做著放心。”珠玉道。

    “好端端的小管事變成車夫，珠玉姐姐可真心腸好。”竹韻道。

    “喲，夫人您看，我這還算是在誇關勝吧，有些人就開始護著了。”珠玉調皮地躲到葉昕眉身後：“那以後再成了親，豈不是兩個對付我一個了？”

    竹韻氣得扭身就打她，偏又打不到，擰著眉道：“哼，你也莫笑我，知道你這是在提醒夫人，不能耽擱了你的親事呢，夫人，明兒就給她務色和色吧，冬天一過，就開始要思春了哦。”

    有說有笑的，很快就到了狀元湖，冬日的湖麵結著一層薄薄的冰，風吹在臉上涼嗖嗖的象小刀刮著臉生疼。

    湖邊瀏覽的人稀稀拉拉的，一是怕冷，二是年關將近，外地的都趕著回起去過年了，有的準備年貨或是走親戚呢，哪有時間來遊湖，恬姐兒還蠻會選地方，此處變得幽靜閑雅，很適合情侶幽會呢，隻是，不知殷書寧有沒有這個雅興呢？

    找到湖畔山莊，葉昕眉在二樓一間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也不知葉昕恬來了沒。

    關勝出去溜了一圈，回來後道：“恬小姐早就來了，就在隔壁那間，夫人聲音大點兒她還能聽見呢。”

    “那二皇子呢？可來了？”

    “沒瞧見，或許來了還沒到呢，我再出去轉轉。”關勝說完，又轉了出去。

    關勝才走不久，葉昕眉就見湖中廊裏，殷書寧帶著個侍衛正悠悠閑閑地往這邊而來，看他的神情，似乎還蠻愜意，莫非很高興今天的約會？

    “夫人，你看二殿下還著意換了身衣服呢，看著不再象郎中了。”竹韻小聲道。

    殷書寧素來不在意穿著，平日裏常一身布衣行走在街上，看著確實很普通，如今見他一身湖藍色錦袍，發冠高束，俊雅出塵，分明就是個俊美的翩翩佳公子，以前隻愛看他的眼睛，溫潤親和，沒料想，他的風姿，其實也不輸殷離昊兩兄弟。

    特特地打扮了來見恬姐兒，莫非心中確實有意？

    葉昕眉忍不住眉開眼笑，讓竹韻叫了些茶點，一會子好聽牆角，隻是不知恬姐姐那爽朗幹脆的性子，會不會說情話兒呢？

    “夫人，殿下進了恬小姐的屋了。”關勝緊張兮兮地跳進來小聲道。

    “莫出聲，咱們靜靜地聽。”葉昕眉也很是興奮，如果恬姐姐真能如願以償，保不齊能勸著殷書寧安守本份，少些爭鬥也謀算，葉家也能更加安寧些。

    當門推開的一瞬，葉昕恬的心緊張得快跳出來，那人真的如約而至，讓她很是意外，原想著，他不會來的。

    “表妹，特特地約了我來，可是有急事？”殷書寧一進門，便道，隨即又怔了怔，一臉愕然：“怎麽是你？”

    葉昕恬也懵了：“你以為是誰？”

    殷書寧眼中的詫異一恍而過：“我方才看錯了，自然是恬小姐你，狀元湖風景不錯，隻是這個時節人少，有點冷清，若是開春來，漫山的桃花李花全開了，那才熱鬧宜人呢。”

    他輕言細語，如老朋友相見時親和隨意，頓時驅趕了葉昕恬的緊張與羞澀，她原就不是個做作的人，很快便適應下來，笑道：“真的麽？江南的春景也很好，早春的茶花杜鵑也很好看，江山清透明靜，表哥若是有空，也可以去江南走走。”

    “你忘了我小時候在江南呆過幾個月麽？”殷書寧瀟灑的在對麵坐下安靜地看著葉昕恬沏茶。

    “碧羅春麽？”他聞了聞。

    “嗯，可惜還沒有開春，這是今年的陳茶，若是明前的，自是更加清香沁人。”葉昕恬道。

    “家裏學的茶道麽？怎麽沒見昕姐兒沏過？”殷書寧隨意地問道。

    葉昕恬沏茶的手就頓了頓，眼裏滑過一絲黯然：“我娘教的，昕姐兒命苦，二嬸娘去得早，沒人教她。”

    茶沏好，雙手奉上一杯。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