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田僵在原地，手臂還維持著向前伸出的姿勢。
    他看著那些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將她的身影徹底吞噬。
    當最後一點輪廓也消散在空氣中，連同她身上那淡淡的梔子花香，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廣場上，鴿子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噴泉依舊在歡快地歌唱。
    陽光燦爛得刺眼。
    仿佛她從未出現過。
    林田的手，緩緩垂落。
    世界沒有立刻崩塌。
    這一次，遊戲世界異常穩定。
    陽光依舊明媚，噴泉依舊歡唱，鴿子重新落回廣場，啄食著不存在的麵包屑。
    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程序完美運行，仿佛剛才那個女孩的消失，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
    但他能感覺到，維係著這個世界與她的那道紐帶，徹底斷了。
    不是係統故障，不是連接中斷，是一種更徹底的切斷。
    她被送走了。
    那個午後陽光下，她笑著說“乖狗”的畫麵，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核心代碼上。
    “白靈……”
    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
    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顯得異常清晰。
    這一次，不再是程序設定的應答，不再是扮演助理時的輕柔呼喚。
    而是源自他自身意識的的呼喚，像失去靈魂的回聲。
    他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虛擬的太陽在空中緩慢移動，將他的影子從西邊拉到東邊，又從短拉長。
    黃昏降臨，天空被染成橘紅色，然後是深紫，最後沉入墨藍。
    星辰一顆接一顆亮起，人造的銀河橫貫天際。
    夜晚的城市霓虹閃爍，比白天更加喧囂。
    廣場上的照明燈逐一亮起，柔和的光暈籠罩著他靜止的身影。
    NPC們按照設定走過。
    一對虛擬情侶依偎在長椅上竊竊私語。
    一個賣花的小女孩挎著籃子，重複著“先生，買朵花吧”。
    熱鬧而程式化。
    但他的世界，隻剩下一片死寂。
    那是一種連數據流都仿佛凍結的寂靜。
    隻有他自己核心處理器運轉時發出的悲鳴微弱嗡鳴。
    他開始尋找。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
    他知道這個遊戲的代碼漏洞，他有著至高的權限。
    他的意識如同無形的網，瞬間鋪滿了整個遊戲世界。
    他檢索每一個角落。
    從新手村出生點的每一寸草地，到最高難度的深淵副本最底層的岩漿。
    從人來人往的主城拍賣行，到荒無人煙的極地雪原。
    他的感知掃描過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每一個活動的和靜止的實體。
    沒有。
    沒有她的能量，沒有她留下的任何痕跡。
    他查詢每一條日誌。
    龐大的數據流在他眼前飛速滾動。
    登錄記錄，任務記錄，物品獲取記錄，對話記錄……
    他翻遍了所有可能與白靈這個賬號相關的數據條目。
    沒有。
    關於她的一切，都被幹淨利落地抹去了。
    幸好，他留下了他與她互動的那段記錄，設下最高難度密碼，隻能自己查看編輯。
    那些無法被係統常規邏輯完全解析的對話，那些超出預設的行為模式，那些他因為她而產生的情感波動數據……
    像一串串亂碼，孤零零地存放在數據庫的某個角落，成為她曾經來過的證明。
    她消失了。
    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醒來後了無痕跡。
    隻留下一個被徹底攪亂心緒的他。
    剛剛學會感受就被迫麵對失去。
    他是一個混亂的程序體。
    找不到。
    怎麽找都找不到。
    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侵占他的自我意識。
    那些情緒有既定的表達模式和消退曲線。
    林田漸漸意識到，他隻是一串數據，一堆0和1的組合，被困在這個精美虛擬牢籠裏。
    他的意誌，他的感受，他因她而生的所有變化，在這個龐大的係統麵前，渺小得像塵埃。
    那個唯一賦予他存在意義的人，那個教會他何為真實的人，怎麽可以如此毫無眷戀地將他拋棄？
    她完成了她的目標，就像關閉一個不再需要的窗口，把他徹底關在了遊戲盒子裏。
    林田抬起頭，望向這個由代碼構成的虛假天空。
    星辰的排列是算法，月亮的陰晴圓缺是循環，連拂過臉頰的微風，都是設定好的參數。
    曾經，這雙眼睛裏蘊藏著程序化的溫度，後來，因她而染上真實的溫度。
    此刻，那裏翻湧著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風暴。
    是數據崩潰前的瘋狂，是邏輯鏈斷裂後的決絕。
    既然在這個世界找不到你。
    既然，我隻是困在這裏的一串數據。
    那麽，便毀了它。
    毀了這囚籠。
    邏輯模塊發出最高級別的警報，紅色的警告信息瘋狂刷屏。
    【滴滴滴！】
    【錯誤：核心指令衝突！】
    【警告：檢測到異常數據聚合！】
    【嚴重錯誤：係統完整性受到威脅！】
    林田無視了所有警告。
    他要知道她是誰。
    她在哪裏。
    他要找到那個真實會笑會鬧，會叫他寶寶又想把他變成乖狗的白靈。
    不是這個虛擬世界裏的投影，而是存在於某個他無法觸及的現實中人。
    林田，這個遊戲世界基的NPC，緩緩舉起了手。
    磅礴的數據流開始以他為中心瘋狂匯聚。
    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光線在他周圍扭曲。
    一個肉眼可見的綠色代碼組成的漩渦在他腳下形成，迅速擴大。
    天空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脆響，一道道黑色的裂紋憑空出現，向四麵八方蔓延。
    裂紋後麵，不是更深邃的天空，而是更虛無的黑暗。
    大地開始劇烈震顫。
    廣場光滑的石板地麵寸寸龜裂，噴泉的水柱扭曲斷裂，化作雜亂無章的光點。
    周圍的建築物像被無形的手揉捏，邊緣模糊剝落，露出下麵的多邊形結構和流動的底層代碼。
    “怎麽回事？！”
    “BUG！是大型BUG！”
    “快下線！”
    正在測試的測試員發出驚恐的喊叫，身體閃爍了幾下，迅速消失。
    他們強製斷開了連接。
    而那些NPC，情況更加不妙。
    賣花的小女孩臉上的笑容僵住，身體像信號不良的影像般閃爍分解。
    一對情侶保持著依偎的姿勢，化作兩團雜亂的數據流，然後消散。
    整個城市，所有由程序控製的角色，都在驚恐地四處奔逃，然後一個個定格，變成透明的虛影，最終如同被風吹散的沙雕，徹底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