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清塵看著冰華，眼裏的笑意三分是真七分是假，她突然開口說道：“你知道我那時寥寥幾句為何嚇得二小姐抱頭鼠竄？”

    冰華撲哧樂出聲來。

    二小姐怕老爺知道教訓她。”

    陌清塵望著窗外的月色，眼裏流轉的神色複雜，她輕輕地，歎息一般地說道：“不，因為她知道如果她那時的言語流傳出去，怕是禦史大人的官位就保不住了，沒有地位，你眼裏凶惡可怕的二小姐，就什麽都不是。”

    所以啊，權力是毒藥，但任何人都心甘情願地飲鴆止渴。

    明月高垂，滿天繁星，冰華自去睡了，陌清塵悄無聲息地起身，腳步貓一樣敏捷無聲，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遠天的黑沉。

    出來吧。”她沉聲說道，眼神機敏地看向遠處黑暗的別院。

    很快傳來一聲冰冷的嗤笑，頎長身形的男子從院邊的陰影裏走出，俊美的容顏漸漸顯現在月華之下，如置身人間仙境，眉眼出塵。

    不知大皇子深夜來訪，所求為何？”陌清塵語帶嘲諷。

    慕容競聞言，一抬眼就看到雕花木欄間隙露出的俏麗女子，她大概是先前去睡了，細細看去身上隻著了純白裏衣，玲瓏身段依稀可見。麵上帶著紅暈，眸中眼波流轉，許是人比花嬌，抑或月光太溫柔，他竟有些恍惚。

    似乎，明明兩人定下婚約已久，他都沒有發覺，她竟然如此美麗。絕不比京城人人傳頌的所謂貌美才女差上半分，甚至更勝一籌。

    隻是這一瞬間著魔一樣的柔情很快就被心中的宏圖大業壓製，慕容競眨眼間，麵上又重歸與以往半點不差的冷漠神情。

    纖長的睫羽掃過澄澈眼眸，更不似真人。

    你先前說過一身功夫乃是高人所傳，我今日前來，便是要問一問這高人姓甚名誰？選你為徒，所求為何？”

    言辭間，頗多淩厲，慕容競目光緊緊盯在陌清塵的臉上，並不放過細微神情。

    陌清塵心裏一抖。

    這男人太過多疑，當日的解釋到底說不上漏洞百出，隻是含糊了些。半夜時分興師動眾，冒著被逮到的風險都要把事情問個明白。也不知道是多疑成疾，還是自信自大！

    她心裏既驚又怒，麵上不免帶了三分。

    但蠻橫一些的話並不敢說，隻能憋屈著吞吞吐吐：“我也不清楚，隻是小時候，你也知這家裏的混亂，免不得受些欺負，就有一中年男人夜半來尋我，說是故人，教我武藝學識，隻是姓甚名誰出自何地卻是半點也不清楚的。”

    慕容競睫毛一抖。

    確定？”他口中說著，一雙鳳眼裏毫不掩飾的懷疑的神光在陌清塵臉上掃過，見她一臉冷淡和茫然也就不再出聲。

    心裏有三分確信，畢竟當年那位執意與窮書生結親，甚至棄紅葉山莊的莊主地位於不顧，莊裏人知道唯一留下的女兒被繼母欺侮，定然會拉扯一二。

    隻是……她的眼神不對，隱隱地，透著心虛！

    慕容競神色一凜，眼神如刀。

    陌清塵被他神色嚇到，不自覺瞪大眼睛，水潤的黑色瞳孔顯得楚楚可憐。

    她確實沒有想到，男人適才露出被說服的神色，下一秒變臉如變天，竟瞬間就冷硬起來。

    她心中略有三分驚恐，怕被發現她言語中的不實，隻能強行掉轉話題。

    我，隻是我有一事相托，你我二人的婚約不過名存實亡。你若是對我有意便罷，但這些假話不要多說，你所圖無非紅葉山莊的勢力，我給得起的都與你，給不起的諸如這婚約，還是廢了吧。”

    女子囂張起來的樣子隱隱還在眼前，現下裏卻一副半推半就的順從，隻是眼神並不老實，滴溜溜轉著的黑眼珠昭示她隻是口服心不服，連口中都百般推托——他是哪裏配不上一個不受寵的禦史嫡女了？

    慕容競也不去關注陌清塵的師承，隻覺得她這輕飄飄的三兩句話隱約表達出來的意思便是不願慕容競為她夫婿，他自然覺得自尊受辱，臉色更加不好。

    怎麽？我配不上你，所以你不願嫁？”

    言語間竟有了幾分威逼的意思。

    陌清塵自然聽得明白，但是她上一世自由瀟灑慣了的，這一世要做個深閨小姐已經足夠搓磨她了，再嫁給這男人？

    想到這裏，她眼中帶上探究的神色。

    容貌上乘，家世一等，隻是人太聰明多疑，脾氣秉性半點不溫柔，她若是真嫁了才後悔著呢。

    但口中自然不敢如此說道。

    怎麽會？是我配不上您，大皇子您什麽樣的身份，我不過一小小的禦史女兒，若真嫁成那可是高嫁，但委實配不上。我名聲又因為前些日子的事情一落千丈，婚約的事……”

    話未說完，就見著容貌風流的男子從容地向著她走來。

    陌清塵一時不知如何繼續，就感到男人伸手向她臉頰伸來，條件反射就要躲閃，卻奈何不得對方武功遠高於她，被逮個正著。

    細長的手指微微用力，捏在下巴下幼嫩的軟肉上。

    冰涼，微癢，她差點泄出笑音。

    您……”

    你說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是覺得我配不上你。”慕容競臉上竟有了淡淡的笑意，隻是實在不那麽和善，嘲諷的意味太過濃厚。

    陌清塵不想看他，卻被強硬地按住。

    想來是你我太過生疏，你才生出這樣的想法。我倒是不介意親近一二，隻是不知，你願不願意？”

    他說著，口氣戲謔，白皙的手指劃過陌清塵肉粉的唇瓣，那溫熱觸感從指尖傳達到心口，慕容競有一絲僵硬，正要繼續下去。

    被陌清塵打了開來。

    兩個人都幾若未聞地出了一口氣。

    陌清塵是因為實在接受不得，她惱怒地恨恨拍下，自己的右手也紅腫，陣痛。

    莫開玩笑，不願意就作罷！”

    她怒聲喝道，砰地一下關上窗子，也不顧慕容競在外會不會碰了鼻子，自去睡了。

    慕容競被嗬斥，楞了一下，才沒什麽表情地轉身離開。

    不過是個挽回自尊的玩笑，他慌什麽？

    他緊緊皺起眉頭，腳下運起輕功，三下兩下人就消失在漫漫長夜。

    另一邊，禦史大人也忙碌完畢準備入睡。

    這一日公文繁多，手下蠢人頗多。勞心勞力，陌崢嶸滿身疲倦回府，又被寵愛的妻女鬧了一個滿心驚懼，及夜裏就寢，才緩和一些。

    他由著侍奉的丫鬟換好衣裳，眼神在丫鬟較好的容貌以及苗條身線上轉了一圈，抬眼就見自己夫人一臉泫然若泣。

    平日哄上一哄是情趣，他今日沒有情趣的心情，故麵無表情。

    楚芳儀見往日手段不得用，心裏有些慌神，眼光閃爍著。她隻得起身，身形蛇一樣柔軟地扭動，拉起陌崢嶸的手臂向著床上去。

    老爺，莫不是還生妾身氣不成？”

    陌崢嶸隻要氣樂，他沒好氣地說道：“還不能氣了？你今日可是惹出好大的麻煩，那樣的話是隨隨便便能說出口的嗎？皇後都不計較了，你計較什麽，我那個女兒是個沒教養不成體統的，你還和她一般見識不成？”

    長篇大論說完，氣焰消了三分，他見到楚芳儀一言不發，神色哀切，也就難以繼續訓斥。

    行了行了，下次莫再犯，這些時日你安分著些，她嫁出去了就輕快了。”

    楚芳儀這才輕輕拉一下陌崢嶸的衣袖。

    眼下兩人已經相依著躺倒床上，楚芳儀年歲不小，但是保養得宜，如今燈下看去還仿佛是二八少女，身段卻凹凸有致，成熟性感。她整個人壓在陌崢嶸的身上，並不沉重，相反陌崢嶸能感受到的，隻有驚人的柔軟。

    老爺，我本不想說，大小姐她若真嫁給了大皇子，這……合適嗎？”

    怎麽不合適，聯姻罷了。”

    楚芳儀心裏的算盤自然不會說給陌崢嶸，她眼含擔憂，神色淒切，竟仿佛是憂心女兒的母親一般，險些要落下淚來。

    大小姐是我沒有教好，性子叛逆，妾身以為，恐怕不算孝順。如今還未嫁人就已經這樣跋扈，日後嫁給了大皇子，怕要翻天覆雨。而且……”

    她欲言又止，默默承受的可憐模樣讓陌崢嶸心都化了。

    大小姐從小就恨我，若是以後要折辱與我，也不是做不出啊。”

    陌崢嶸的神色嚴肅起來，隻是他想到的更多。

    有些事情做下的時候理直氣壯，事後想來怎麽可能不心虛？對陌清塵這樣冷漠，也是因為陌崢嶸並不想想起陌清塵的母親，他愧疚得很。

    畢竟當年，他做了所有負心漢的行徑。

    陌清塵從小不服管教是不是因為她知道往年之事？若真知道，便好解釋她與她繼母和妹妹的關係不和的原因，而他那女兒報複心不弱。

    若是楚芳儀所言不差，陌清塵必來。

    不一番折騰，怕也不會這樣回來。

    你說得不差，真是賢妻！若非你提醒，我倒給了她一步登天的機會，既然如此，你說我該如何是好？都早早交代了的事情，臨時如何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