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銀邊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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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騰這許久,天都蒙蒙亮了。

    宋婆見母女倆情緒和緩許多,便簡略問了問事發經過,張氏也一一答了。旁邊的差役和宋婆對對眼神兒,意思是張氏所言不虛。

    正經事兒辦完,宋婆舒口氣,冷丁瞅見笸籮裏的帕子,讚道:“喲,真好看。”忍不住拿起來,指尖兒在那朵銀邊墨蘭上來回摩挲著,喜歡極了的樣子。

    張氏無精打采的隨口應道:“哦,是玉兒繡的。”

    宋婆頗感驚訝:“小娘子當真心靈手巧呢!”抬眼看看玉姝的右手,眼中掠過一絲同情。

    玉姝命硬手殘,在永年縣算是舊聞了。自打六年前張氏帶她返鄉,縣裏就風傳了一陣。說玉姝剛回來沒幾天,舅舅被她克死了。

    玉姝下意識的左手遮住右手,笑著說:“若阿婆不嫌棄,就送於阿婆吧。”

    宋婆老臉一紅,“怎麽好意思呐。”話雖如此,還是不客氣將帕子納入懷中。

    張氏家裏出了這檔子事,著實令崇寧巷擾攘了幾日。據說那賊傷的挺重,都好幾天了還沒醒過來,不能審問。究竟意欲何為,還無法確定。正因如此,大街小巷更是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麽的都有,難聽話更是少不了。

    張氏母女的生活並沒因流言而有任何改變。張氏是虱子多了不癢,她一個女人帶著個命硬手殘的孩子過日子,什麽難聽的沒聽過?而玉姝還在努力適應自己的身份和環境,顧不上理那些閑言碎語。

    經此一事,但凡路過張氏家門口的行人,都緊著快走幾步,生怕玉姝妨害自己的運勢。可這日,宋婆卻麵帶喜色,叩開了張氏家的街門……

    “什麽?傳習所?”張氏激動的站了起來。

    “是啊,是啊!就是咱們永年縣傳習所。”宋婆的大嗓門兒在堂屋嗡嗡響,聽在張氏耳朵裏,好似炸雷。

    宋婆尚且不覺,以為張氏高興傻了。呷了口茶,又道:“是這麽回事,小娘子送我那方繡帕。我喜歡的緊,天天帶在身上。可巧昨兒沈娘子來縣衙,跟我聊了幾句,就看見了。沈娘子說啊,小娘子有天分。若好好教導,說不定將來比那吳阿巧還要出息呢!”

    吳阿巧也是永年縣人氏,阿爹是箍桶匠。她在傳習所一學就是四年,專攻閨閣繡,也由此而名揚天下。

    張氏愈發頭痛,揉揉眉心,“沈娘子真這麽說的?”宋婆靦腆的抿嘴笑笑,嗓門兒也小了許多,“哦,那什麽,吳阿巧那句是我說的。可沈娘子確實說小娘子有天分。雖說錯過了日子,也不打緊的。”又呷了口茶,害怕張氏犯糊塗,“這是天大的好事兒,你不會不許小娘子去吧?”

    永寧縣傳習所主要教授刺繡,當然琴棋書畫也要學,對於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來說,能進傳習所生活便有了保障,最不濟以後也能做繡娘維持生計。每年五六月間適齡又有意向去傳習所學習的女孩子,就會選一幅自己最滿意繡品呈上去,供沈娘子揀選。學成後,品貌端正,技藝精湛的有機會進皇宮做女工。對於尋常百姓來說,這的確是天大的好事。對張氏來說並不是,她一千一萬個不不願意玉姝做匠婦。

    張氏尋思片刻,遲疑道,“可玉兒的右手……”她阻止玉姝進傳習所,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玉姝右手殘疾。

    原來張氏擔心這個。宋婆咧開嘴,哈哈幾聲,“無妨,無妨!我都跟沈娘子說了,她說不礙的。”

    怎麽越是想躲就越是躲不掉?!

    張氏盯著宋婆的嘴巴張張合合,心裏反複念叨的都是這句話……要命的是事出突然,來不及商議。

    “小娘子呢?快把這好事告訴她啊?”宋婆又扯開嗓子,樂嗬嗬的說。

    張氏歎氣。哎!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隨緣吧!反正都提心吊膽過了十二年,早習慣了!

    聽到這消息,玉姝且驚且喜,恭恭敬敬向宋婆行禮,“多謝阿婆關顧,玉姝得以一嚐所願!”

    宋婆喜笑顏開,“小娘子心慈慷慨,才促成的這樁美事。”仔細端量玉姝,越看越覺得這孩子聰慧漂亮,可惜手有殘疾……

    六月十五這天,張氏精心準備了清風飯。玉姝端坐桌前細嚼慢咽,張氏溫聲叮囑,“玉兒啊,要是先生教的不盡心,挨欺負受氣了,咱就不去了……”

    玉姝並沒有因張氏囉嗦而覺得煩,肯跟你囉嗦,就是在乎你呀。不過張氏說來說去都是泄氣話又是怎麽回事?

    “晌午阿娘給你送飯,要是晚了,你別著急,等等阿娘……”

    張氏除了上街市買菜就是去熙熙樓,很少去城東以外的地方。前兩天,娘兒倆一路打聽著去了趟傳習所拿分派的衣裳。玉姝天生記路,腿腳又快,可張氏走這一趟還是迷迷瞪瞪的。

    “阿娘,我帶個胡麻餅就行,何必送呢?天兒多熱啊。再說你不得去熙熙樓嗎?”張氏手裏有些積蓄,可也不能全靠死錢過日子,閑時她給熙熙樓的優人做衣裳貼補家用。

    張氏麵露憂色,“我聽說張小月也進傳習所了,你跟她天生犯衝,哪次見她都哭鼻子……”

    張小月……玉姝點點頭,在心裏記下了。

    “阿娘,那是以前,現在不管是誰說什麽,我都不在乎。嘴是她們的,想說啥,咱們管不了。可過日子,愁是一天,樂也是一天。咱們天天樂嗬嗬的過,讓那些沒安好心的愁去。”玉姝沒經思索脫口而出。好像以前經常有人跟她叨念這些話。到底是誰,玉姝懶得再去想。反正想不起來,何必費力氣。

    玉姝幾句話說的張氏紅了眼眶,抬手順了順玉姝黑亮的額發,不由得感慨:“哎,這孩子。到底是長大了。好!就讓你舅母娘倆犯愁,咱娘倆樂嗬嗬的過!”說話功夫拿出個荷包,塞給玉姝,囑咐道:“玉兒長大了,也該揣些零用。路上渴了餓了,買點吃,別虧待自己。”

    荷包是新做的,桃紅緞子麵上繡的猴子抱桃。想來是玉姝睡下後,張氏挑燈夜繡。

    玉姝眼底微微濕潤,小聲咕噥一句,“謝謝。”便把荷包仔細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