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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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目光不期而遇,相觸的刹那,玉姝的心似乎漏跳半拍。

    獨孤明月果真若明月皎潔,不,比明月更加耀目。

    他常與大帽相伴,膚色較一般人白皙,卻愈發顯得唇賽櫻花,嬌豔欲滴。俊美少年,黑瞳似墨染,流光溢彩恰若繁星點點,令人迷醉。

    他在那裏,等候故人般。

    “你來了?”浪聲浪氣的京都口音,配上他精致五官,毫不違和。

    “是!我來找先生。”

    說話功夫,玉姝走到獨孤郎切近,兩人不覺生分,像是許久未見的竹馬青梅。

    “花鳥使正與鳳翥先生品鑒名畫,你稍等片刻,可好?”明明沒有商量的餘地,獨孤明月這一問令玉姝心裏無比順暢,點頭應道:“好。”

    棲霞館裏,鳳翥與田內侍對麵而坐。鳳翥揚手給他茶杯斟滿。天氣炎熱,鳳翥習慣冰水泡茶,喝時調些百花蜜,既解渴又滋潤。

    “你啊,也不知避忌,就這樣闖來,太冒失了。”鳳翥滴了幾滴蜜在茶盞中。

    “不算冒失吧?”田內侍局促不安,紅著臉為自己辯解。

    “不冒失,也太冒險了吧?畢竟,我與你是不該有任何交集的兩個人。如此一來,會不會惹人猜忌?”

    田內侍不語。得知能來永年縣,他簡直開心瘋了。時隔多年,有機會再見曲蘅,對他來說,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真見到了,她卻說:“太冒險了吧?”

    冒險?不!他不會讓曲蘅置身險境。這一趟,他反反複複演練多次,力求做的自然而然。

    “花鳥使到傳習所挑選合適的女孩子,順便找女先生鑒賞名畫。旁人又能說什麽呢?況且,在這裏,沒人知道你是曲蘅吧?”來之前不能事先通氣,一切都要做到興之所至那般模樣才行啊。

    田內侍做過最壞的打算,不過是被她拒之門外。

    還好,還好。有茶潤喉,同敘離愁,難免悵然,卻不會遺憾。

    “曲蘅……”鳳翥將這二字重複數次,不禁啞然失笑,“這名字對我來說,已經太陌生了。我現在是鳳翥,棲霞館的鳳翥,夫君戰死疆場,無家可歸,流離在外的可憐人。”說著說著,鳳翥眼角一滴淚珠悄然滑落,未至唇畔,笑顏展露,“子正,有生之年,能再見你,我心甚喜。”

    鳳翥不再庸人自擾,田內侍也鬆了口氣,“我,亦是……”

    “這些年,你過的好嗎?”話一出口,鳳翥便悔不該問,想收當然來不及了。隱姓埋名,入宮做內侍,算得上好麽?

    田內侍卻道:“我很好。你呢?”

    “我?我也好。其實……”

    其實,你們何必執念那樣多?那樣重?

    這些話,鳳翥不忍說出口。在麵對被貶至知縣的廖啟時,她不忍說出口。此時此刻,麵對內侍杜子正,她更加不忍說出口。

    “其實,知道你們都好,我就放心了。謝謝你,子正,謝謝你來看我。”鳳翥眸中盈淚,微笑著。

    田內侍不知該如何安慰鳳翥,揚手把那盞清茶灌進肚裏。

    這茶,真好。微苦、甘美。

    若故人安在。若故人牽念。若故人,重聚。

    玉姝與獨孤郎同站在一片樹蔭下,享受夏日裏難得的這點清涼。她抬起頭,試圖尋找獨孤明月方才仰望的那抹綠。

    “別人欺負你,你為何總不做聲?”獨孤明月忽然問道。

    “嗯?”玉姝沒料到獨孤明月有此一問,茫然的看向他,猶疑道,“其實,也不算欺負吧?”

    “字字似刀,紮心紮肺,還說不算欺負?到底要欺負成什麽樣才叫欺負?”獨孤明月說著說著有些激動。

    玉姝認為,不管張小月、陶四娘在言語上如何刺兒她,也隻是言語而已,並不構成任何實質傷害。當然,前提是別把他們說的話放在心上。心情不錯時回兩句,逗弄逗弄;懶得說話就不去搭理。

    這麽做,有錯嗎?玉姝不明白獨孤明月為何要替她抱不平,還是憤憤不平那種。

    可她真正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於是繞開這個話題,問道:“所以,為了懲罰陶四娘,你把她送進宮裏?”

    “怎麽能叫懲罰?她一千一萬個樂意。況且,我也隻是建議。選誰不選誰,花鳥使自有定奪。”獨孤明月任性的撇撇嘴,負氣說道。

    “你的話能影響花鳥使的判斷呀。若陶四娘知道,那裏並非她所期待的福地,而是阿鼻地獄,必定怨你。況且為一句話而把她送入險境,凶狠了些吧?”

    說誰凶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給他扣上一頂凶狠的帽子!獨孤明月不悅挑眉,轉頭與玉姝對視。他從玉姝眸中,看到的是沒有絲毫搖擺的篤定。

    她在篤定什麽?篤定宮中後妃必然傾軋相殘,還是篤定陶四娘必將怨恨自己?不論哪一種,都不該是她這個沒見過世麵的鄉野丫頭應該有的態度。

    就連玉姝自己也詫異自己方才說那些話的內容與語調。仿佛她很了解皇宮,或者,皇宮裏的人。

    可是,怎麽會呢?玉姝立刻焦躁否認,她是謝玉姝,六歲起便生活在永年縣的謝玉姝。京都離她十萬八千裏,跟皇宮更是扯不上半點關係。她怎會熟悉,怎能了解?

    獨孤明月並沒深究心中許多困惑,“怨恨?千恩萬謝才對吧?”

    “謝?以她的性子,能在皇宮生存?”

    又是這種篤定。獨孤明月想忽視都忽視不了的篤定。麵前站著的這個謝玉姝,還沒到他肩膀高,文文弱弱,一對眸子卻是出奇的透亮、澄澈。

    心思純淨的人,才會有這樣一雙眼吧?

    豆腐鋪前,獨孤明月就有過這個念頭。瘦瘦小小的她,身體裏似乎蘊涵了無窮無盡的力量。眾目睽睽之下,她分明受辱,卻仍孤傲的與羞辱她的人大膽對視,沒有半分閃縮,大氣且淡定。

    或許,全因她與眾不同,才會出言相幫吧?事後,獨孤明月這樣想。

    此時此刻,獨孤明月還是這樣想。她確是與眾不同啊。別的女孩子見他露出真容都會嬌羞的垂首淺笑,眉目含情,可她落落大方,沒有半點扭捏之態。而且,她正跟自己討論於陶四娘的皇宮生存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