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楊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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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鳴山的第一場雪,毫無征兆的悄然而至。

    滿荔望著鵝毛似得雪片紛紛落下,心亂如絲。以前,每逢落雪,她都要存上幾甕埋在鬆柏之下。待春日取出烹茶,自有一番甘冽清爽的滋味兒。

    現而今,雪片無聲落下,越積越多。而那個愛喝雪水烹茶的人兒,卻再也回不來了。

    滿荔伸出手,雪片掉落掌心,冰冰涼涼,沁的她心脾俱裂。

    趙娘子,你若在天有靈就讓這雪下的大些再大些,將皇城那班沒良心的惡人通通埋葬了吧!

    滿荔淚凝於睫,在心中反複叨念。

    哐當……

    虞是是的房門驟然而開,“滿荔,存幾甕雪吧,待春時烹茶,小……”她想說小愚愛吃,話到嘴邊,才猛然想起小愚不在了。

    小愚不在了……虞是是頹然合上房門,雙臂無力垂下,轉回身,步步走向蒲團。每走一步,都要在心裏默念一句,小愚不在了……她的小愚,在那白瓷甕裏安眠,再飲不得茶了。

    盤膝端坐蒲團之上,執起犍稚敲打木魚,口中喃喃唱誦佛經。

    從趙娘子走後,滿荔已經記不起虞是是多少次這般悵然轉身。終於,淚水不聽使喚的流了下來。

    滿荔胡亂抹了把臉,冒著大雪來到廚房,找出瓷甕。

    啞奴眸中含淚,在一旁阿巴阿巴的比比劃劃。

    滿荔明白她是在問,趙娘子不在了,要大甕作甚?

    “存些吧,不存些,我老覺得不踏實。”

    啞奴背過身去,瘦削肩膀抖抖索索好一陣。再轉回身,雙眼紅紅腫腫,搶過滿荔手中的絲瓜瓤,用力刷洗大甕。

    滿荔究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埋首於臂彎縱聲嚎哭。

    啞奴見她哭的傷心,在一旁焦急的阿巴阿巴的安慰。安慰到最後,啞奴扔了絲瓜瓤,抱住滿荔一同哭了起來。可她是啞子,就算再傷心,也無法恣意的放聲痛哭。

    虞是是手中犍稚頓了頓,爛熟於心的佛經瞬間被啞奴抑鬱難舒的哭嚎打斷。很快,虞是是再一次唱誦如常。然而,一滴清淚悄然自眼角滑落,淚珠跌在犍稚上,碎成數瓣,湮沒無聲。

    天不遂人願。

    京都的雪比鹿鳴山小了許多。零零散散,心不在焉的飄然而下,剛剛落地就化了,留下點點洇濕痕跡。

    因下雪天黑的早,長春宮還沒到傍晚,就掌起燈,火燭輝映下,柳維風那張麵孔,顯得愈發蒼老頹唐。

    上座的柳媞也好不到哪去。一貫悉心裝扮的她,妝容不如從前精致,似是匆匆畫就。她自攢盒裏拈起一顆楊梅糖,想了想又放下,再拈起一片芝麻糖放進嘴裏含著。待含化了,這才細細嚼了。

    炒芝麻的火候拿捏的相當到位,既炒出芝麻香,又不至於苦澀,與飴糖混在一處,簡直是完美絕倫的搭配。

    可是,柳媞吃在嘴裏,苦在心上,一小片芝麻糖落肚,送了點茶水下去,才稍稍覺得好些,吐了口濁氣,“消息確實嗎?”柳媞並不看柳維風,手指在花花綠綠的糖果上來回摩挲,仿佛

    這些糖是世間最美的風景,看都看不夠。

    “確實!蔣楷已經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陛下應該比我更早收到消息,怎麽,娘娘這兒還沒得著信兒?”柳維風撇了撇嘴角。柳媞是陛下的心尖兒肉。雖然身處後宮,廟堂之上的情勢,柳媞卻總是能夠了若指掌,簡直就是名副其實的順風耳千裏眼。

    “得著信兒?”柳媞自嘲一笑,她都快被鳳寰宮飄出來的醋芹酸味熏的隻剩下半條命了,還能得著什麽信兒啊?!

    “陛下一連三天都在鳳寰宮。”掰著手指頭,酸溜溜的數著,”透花糍,醋芹,昨兒是扁食,三郎現在要跟楊靜芝做一對相敬如賓的老夫老妻了!”說著說著,胃裏泛酸。柳媞又灌了兩口茶水,繼續說道:“自打昕兒在我這兒大吵大嚷了一通,三郎就再沒來過。都怪那該死的祚俢!”揚手將攢盒掀翻在地,花花綠綠的糖塊撒在雪白的羊毛地衣上,瞧著倒挺熱鬧。

    萬寶趕忙招呼宮婢進來,快手快腳把地上拾掇幹淨,麻利的退了出去。

    柳維風知她心中鬱鬱,可這都火燒眉毛了,還吃的哪門子幹醋啊?

    “這幾天,楊相爺跟三省那班老臣走的很近,據說是為了涼州刺史的空缺。”若是尋常人事調派,按部就班即可,無需大費周章。可楊相此舉,正正說明了,這位即將到任的涼州刺史並不尋常。據他收到的風聲,陛下想要攫升廖啟為涼州刺史,這不是明擺著要修理西北地了嗎?

    柳媞遽然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問他:“叔叔,你不趁這個當兒,把自己摘個幹幹淨淨,還管勞什子涼州刺史的空缺作甚?”

    “摘?我怎麽往外摘?”柳維風欲哭無淚,就算他有心想摘,也摘不幹淨,歎一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柳媞翻了個白眼,“說什麽君叫臣死,那是你自己作死!蔣楷謀逆,嗬嗬,叔叔,你是真不知情還是裝不之情啊?”揚手想從攢盒裏拿塊糖,指尖落在桌上撲了空,這才想起好好一盒糖被她掀翻在地,沒的吃了。訕訕的收回手,心裏苦,嘴巴更苦。

    柳維風氣的眉眼倒豎,頜下胡須抖抖索索,“你、你這叫什麽話?我一心為你母子謀算,到頭來,你竟然還懷疑起我來了?”

    柳媞心裏懷疑,可嘴上卻把這罪名推給了趙旭,“叔叔,非是我懷疑你。是三郎懷疑你!你想想,蔣楷是你的人,你能置身事外嗎?所以啊,這個當口兒,能撇清趕緊撇清,能找著替罪羊,趕緊找個替罪羊頂著!”

    “替罪羊?我就是那倒黴的替罪羊!娘娘,虧你冰雪聰明,難道還看不清這其中的門道兒?大皇子即將入京,陛下不止是想打壓我們柳氏,是想直接一棍子打死啊!蔣楷那小子就是陛下手裏的棒子!

    待那小子回到京都,審他幾個回合把我咬出來,咱們就全完了!我死了,就斷了你與昕兒的左膀右臂,到那時,陛下想立大皇子做太子,還不易如反掌嗎?娘娘,你要再不想辦法保著我,咱們全都得一勺燴了!”

    柳媞不語。

    平白無故冒出的大皇子,蔣楷謀逆,即將就任的廖啟……

    整件事已經完全脫離了掌控,究竟是從哪兒開始不對勁兒的呢?柳媞琢磨不透。

    謀逆向來是帝王逆鱗,觸碰不得。就算她有心想保柳維風,恐怕也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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