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豐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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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思帝陵位於豐山,離京都大約七八日路程。

    小田坐在車外,一望無際的農田急速在他眼前倒退。舉目遠眺,高聳入雲的巍峨豐山,近在咫尺。

    然而看似咫尺,還得走上半日才能到達。

    離豐山越近,小田的心反而越靜。

    三位郎君已在豐山村娶妻安家,過著尋常農人生活。若不是趙旭每年都要派田貞去當麵訓斥,怕且就連郎君自己都不記得他們離享不盡的富貴榮華隻差一步。

    趙旭坐擁天下,享盡人間美事,卻不願讓他的子侄舒心愜意。

    小田揣摩不透趙旭的想法,也懶得揣摩。

    下晌,馬車終於抵達豐山村村口。小田在車內稍作休整,梳頭淨麵換上嶄新的衣袍,褪去風塵仆仆,這才吩咐趕車的小黃門鞭鞭打馬,進到村裏。

    這座水木清華的小山村離簡思帝陵還有一百多裏,每年除夕,趙家三位郎君都得從皇陵趕回村裏,不為吃酒團年,就為等田貞特意來此當麵斥責。

    村中老人小孩站立道路兩旁,眼底蘊藏些許薄怒,緘默不言目送小田的馬車緩緩向著趙大郎家駛去。

    小黃門把車停在趙大郎家門口,敏捷的跳下來,為小田擺好車凳。小田胳膊搭在小黃門手上,並不急著下車,而是抻長脖子往小院裏張望。

    普通的農家小院,收拾的幹淨熨帖。大門上插著桃枝,也畫了虎頭。

    從小田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偏廈牆上掛著的三兩串蒜辮子。七八隻待宰的老母雞在院中悠閑的踱著方步,偶爾叨幾口掉在地上的草籽兒。院中央柴禾堆得老高,那是準備夜間燃庭燎守歲的。門口有生人出現,拴在院牆下的大黃狗早就扯開大嗓門給主人報信兒了。

    院中一派安逸恬淡,可是緊閉的正房大門,卻令小田感受到了屋中人的莫可奈何與壓抑已久的憤怒。

    小黃門托著小田的手肘,見他不語不動,愣愣出神,輕聲喚道:“田內侍?”

    小田歉意一笑,“哎,真是上歲數了,坐這一陣,腿就木了。”

    “是,委屈田內侍了。”小黃門嘴甜,話也跟得上。

    聞言,田內侍忙不迭擺手說道:“為陛下辦差,是天大的榮寵,哪裏委屈呐?!”

    說話功夫,田內侍雙腳落地,因是冬日,腳下黑土地硬邦邦,絲絲寒意從腳心一直竄到脊梁。北風一掃,吹得人麵頰生疼,鼻子發酸。小田嘶嘶的倒吸幾口氣,“嗬!這地兒比京都冷!”喘息間縷縷白霧噴灑而出。

    “田內侍說的是。”

    小田整整衣冠,轉頭問小黃門,“如何?”

    小黃門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打量,伸手為小田理理衣襟,這才說道:“嗯,好了。”

    小田深吸口氣,說道:“走!咱們進去吧!”

    小黃門拴好馬,便隨田內侍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生人登堂入室,可把大黃狗急壞了,吭哧吭哧的喘著粗氣,後蹄點地,前蹄揚起,想要衝過來把這二人攆出去,奈何脖子上係著鐵鏈,幹著急也沒用。

    恰在此時,正房大門哐當一聲大開大敞,趙大郎魁偉的身影從門內現出。

    有人撐腰,大黃狗的心定了,叫聲也更大了。

    小田抬眼望去,隱約從年歲分辨出這位是大郎君趙昇。年少時的他灑脫俊逸,出類拔萃。十幾年的莊戶生活,並沒將他與生俱來的尊貴氣度消磨分毫

    。洗的泛白的布衣穿在他身飄逸舒朗,護腕束的緊實,絡腮胡子修剪得宜,打眼兒一瞅,就能看出他與普通農人大為不同。

    趙昇沒想到今年並非田貞,而是換了張生麵孔,甫一瞅見,趙昇微微顰眉。

    這閹人恁的麵熟。

    他不是杜子正嗎?

    顰眉的功夫,趙昇就想起來了。

    杜子正怎麽成了閹人?趙昇覷起眼,細看服飾,已是內侍了。那他在宮中時日必然不會太短。

    趙昇驚詫之餘,疑惑滿懷。

    二郎趙昆,三郎趙旻相繼來到大郎身後,他倆也都認出了杜子正。

    然而,不容他們將心中困惑宣諸於口,小田已經到在切近。

    心心念念的三位郎君就在眼前,小田心潮彭拜,情難自已。然則,當著小黃門麵前,小田眸中不起半絲微瀾,神色如常。

    小田在正房門口站定,語調清冷,“趙昇、趙昆、趙旻何在?”

    人就在眼前,偏偏就要多此一問。

    趙昇三人從門內出來,異口同聲說道:“庶人在此。”便依次撩袍跪倒在地。

    是的,趙旭就是以此讓他們謹記自己,與皇城與皇室與皇位再無涓滴牽連的庶人身份。

    小田再次深吸一口大氣,望著日夜牽掛的三位郎君,尖聲喝道:“爾等三人,性非和順,德容有損,上愧列祖,下恥列宗,爾等存世多一日,有辱趙氏多十分……”

    每年都是這般說辭。

    十數年前,三郎趙旻正是血氣方剛,聽到德容有損這句時,就跪不住了。趙旭把柳媞迎進宮裏,恣意宣淫,竟還有臉罵別人德容有損?真是天大的笑話!

    近兩年,趙旻沉得住氣了,這套爛熟於心的陳詞濫調他隻當是在罵趙旭。年年都是這一套,趙旭當真無趣至極!百無聊賴之下,趙旻默默背誦道德經。

    二郎趙昆撩起眼皮,偷偷觀察在院中散步的老母雞,尋思著待會兒捉哪隻下鍋煮湯,哪隻燉幹蘑。

    大郎趙昇臘月裏剛得了個胖小子,這邊完事,他還得趕緊把小娃尿濕的褥子洗了。

    小田銳利刺耳的聲音在小院上空足足回蕩一刻有餘才停了下來。

    趙家三兄弟又再異口同聲說道:“謝主隆恩。”

    來回半個多月路程,所為不過這一刻功夫。是該謝上一謝。

    罵完了,就該各自忙碌了。趙家三兄弟站起身,二郎趙昆擼胳膊挽袖子要去抓雞。

    三郎趙旻道德經背了一半,想找個僻靜地兒把剩下的背完。

    大郎趙昇看看天色,說道:“哎呦,都這會兒了,河水該凍上了,我得拿上鎬頭把冰破開。”

    小田神色複雜的看著三兄弟各有各忙,心中存下千言萬語,卻半個字都不能吐露,梗在喉間,難過極了。

    “三位庶人慢著,陛下尚有口諭未宣。”

    三兄弟相互對視一眼,窩著滿腔怒火,再次撩袍跪地。

    “趙矜趙娘子,心疾不治已於七月故去。三位庶人節哀順變。”小黃門嘴角含笑道出趙矜死訊。

    大郎趙昇瞬間紅了眼眶,聲音嘶啞,一字一頓說道:“你再說一遍!”

    小黃門翻了個白眼兒,頗為不耐的重複道:“趙矜趙娘子,心疾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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