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彩縷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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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明月興許被俗事絆住,連著幾日都沒再到謝府造訪。
人日一早,宮中的賞賜又到了。
趙堯賜給玉姝彩縷人勝,魚符。隨賞賜同來的還有一封書信。
玉姝執起人勝細細端看,小小人形,眼耳口鼻俱全,衣飾也刻畫的極為細致。手工比之祖父那時,更加精巧了。
昨兒個,金釧也用金箔剪了人勝貼在屏風上,玉姝覺得金釧剪的人勝有煙火氣,宮裏那些,隻不過徒有華麗的外表,並無令人眷戀的內在。
玉姝看過,就將其遞給張氏,張氏第一次見識皇帝賜給臣子的彩縷人勝,讚了幾句,交給金釧。
金釧算是半個內行,早就急不可耐的想要開開眼界,捏著人勝,歡悅的與茯苓銀釧小聲嘀咕:眼型漂亮,嘴巴乖巧。
張氏呷了口茶,滿麵喜色的說道:“靖善坊的鄰人都奔走相告,說大皇子又賞賜東穀謝玉書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謝玉書這三個字就能在京都家喻戶曉了。”
花醫女也與張氏一般神色,笑著附和,“是呢,是呢。”端起茶盞慢慢吃著。
若然小娘子能在南齊有聲望有地位,也會為她三年後回去東穀鋪平道路。花醫女樂見其成,也為玉姝感到高興。
玉姝不似張氏和花醫女那般舒暢。
若然說趙堯前三次的賞賜,令玉姝感激,那麽這第四次恩賞,卻使得玉姝對他生出妒意。
趙堯自幼由波若大師撫養長大,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和尚。回到皇宮以後,改了名字,換了身份。玉姝以為他需要很長時候才能適應。
可是,趙堯本性純良,經由波若大師教化,懂得隨遇而安,處之泰然的道理。所以他一入到宮裏,就能如魚得水,非常自在。
所以,玉姝這份妒忌,全部都是衝著小和尚不同於常人的豁達胸懷與豪邁氣度去的。
而今回想起來,波若大師說的沒錯,趙堯是純而非蠢。而趙堯的純,正是玉姝遺失於塵世,沒有能力再次獲得的珍稀德性。
但願小和尚的純,能到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玉姝半是嘲諷半是譏誚的彎起唇角,滿不在乎的淡淡嗯了聲,展開信箋。
趙堯把他回宮以後的境況簡明扼要的敘述一遍,字裏行間,不難看出皇帝陛、皇後娘娘、寧淑妃對他的恩寵。
看到此處,點點妒意呈燎原之勢,瞬間溢滿玉姝整座心湖。吐口濁氣,耐著性子逐字看到信末,趙堯寫道:元夕飲宴,惠妍公主與丹陽公主亦會列席。
惠妍?!
信箋上惠妍二字仿佛帶著魔力的符咒,在玉姝眼中無限放大,再放大,最後大到好似高聳入雲的崇山峻嶺,向玉姝呼嘯而來,頃刻間,就將她碾為齏粉。
惠妍指使宮人斷她手臂,仿佛就發生在昨日,所有那些痛入骨髓,難以承受的苦楚與艱難,霎時重回玉姝腦海,無論她怎樣努力都揮之不去。
元夕入宮,必會重遇惠妍。到時,她能以何種姿態麵對?
若無其事?嗤之以鼻?還是能如小和尚那般,安之若素?
玉姝自問,她做不到。以上種種假設,她全都做不到。在沒有真正見到惠妍之前,她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會以何種心態直視傷害過,欺辱過,甚至是毒殺過趙矜的惠妍以及
柳媞。
是了,還有柳媞!回返京都以後,玉姝刻意避開與柳媞有關的一切。
而此時,柳媞的麵孔毫無預兆的在玉姝腦海中浮現。再見柳媞,又當如何?玉姝一顆心咚咚咚毫無節律的亂跳一通。
張氏見玉姝盯著信箋呆呆木木不出聲,以為是壞消息,擔憂的問她:“玉兒,怎的了?大皇子信上說什麽了?”
被她一問,玉姝猛然回神,把信箋拋在桌上,左手置於膝頭,以此掩飾她不受控製微微顫抖的手指。玉姝勉強扯起一絲笑容,輕聲說道:“哦,沒什麽,沒什麽。”
說罷,玉姝心上噗通噗通狂跳,不消片刻,就跳的她不堪重負,心尖兒針紮似得,連帶著肩背後心都抽抽的疼。她不由自主的抬手捂住胸口,眉頭擰成川字。
花醫女大驚失色,撂下茶盞,為玉姝診脈,脈來時起時伏,似有似無。花醫女怛然,對金釧銀釧急急吩咐道:“快!快把小娘子扶到床上。”
就這片刻功夫,玉姝麵色青白,嘴唇泛紫,呼吸急促。情急之下,張氏不等金釧銀釧幫忙,打橫抱起玉姝。她是習武之人,力氣比一般女郎大好多。此時此刻,橫於臂彎之上的玉兒,輕的好似一張紙,一片葉,一粒沙。
張氏痛徹心扉,幾步就來到床邊,待把玉姝放下,已是淚流滿麵。
花醫女緊隨其後,三指搭脈,脈象與方才無甚差別,仍舊時起時伏,似有似無。花醫女雙唇緊抿,閉口不言。
然而,從花醫女神色,張氏隱約察覺玉姝情況似乎不妙,手捂住胸口,忐忑不安的哽咽問道:“花醫女,玉兒她……”
未免張氏憂心,花醫女向她微微一笑,柔聲安慰:“無事,無事。你快去我房中取來金針,我要為小娘子施針。”
張氏聽罷,抹著眼淚,匆匆去了。
金釧銀釧放心不下,也與她一起。
屋裏隻剩下茯苓在旁伺候。
花醫女為玉姝揉壓內關穴,溫聲安慰:“人活一世,沒有任何值得放在心上長久掛懷,是吧?”
花醫女按這幾下,玉姝就覺得心跳的不那麽厲害,呼吸也漸漸順暢。她不禁自嘲一笑。自認為早已練就的百毒不侵,竟然脆弱到連惠妍二字都看不得,柳媞樣貌也想不得。
這麽沒用,如何能夠再次踏足皇城,如何麵對柳媞,麵對趙旭?
“花醫女所言甚是。”玉姝聲如蚊蚋,吐口濁氣,悠悠問道:“生死仇怨,也不值得放在心上嗎?”
“生死仇怨?”花醫女不解的看向玉姝,“小娘子何出此言?難道說大皇子要對小娘子不利?”
“沒有。他,不會。”玉姝勉強展露笑顏,“我藉由花醫女所言,深想一層罷了。名利不足以掛懷,那麽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又當如何?仍舊不放在心上,以德報怨?”
“呃……”花醫女被玉姝問的一怔,沉思片刻,又道:“小娘子的疑問,或許隻有浮圖大師才能解答。”
玉姝幾不可見的點點頭。
她還有那麽多執念,那麽多羞於向別人啟齒的妒恨癡妄,都無法再與波若大師詳盡傾談。
若果,波若大師尚在人世,多好啊。
世間憾事,眾如江鯽,此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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