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長卿長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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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牆外,鼓打三更,玉姝輾轉反側,難以成眠。阿豹倒是睡的香甜,也不知它做了什麽美夢,砸吧砸吧嘴,低低喵兩聲。
饞貓就是饞貓,做夢都忘不了吃。玉姝捏捏它柔軟的小耳朵,忍俊不禁。
玉姝之所以睡不著,全是因為榮浩的那一曲《芣苢》。她從張氏口中得知《芣苢》乃是西陳歌謠。張氏與陸峰行走江湖時,到過西陳,在那兒學會的。也就是說,榮浩極有可能是西陳人氏。
或許榮浩是被人拐到京都的吧。
玉姝一邊捋順阿豹軟軟的小肉墊,一邊想。
阿豹向來眠淺,迷迷糊糊醒轉,對上玉姝亮閃閃的大眼,嚇了它一跳,立馬精神了,打個大大的嗬欠,用小爪勾住玉姝散在枕邊的發絲,填進嘴裏猛咬。
這就是小貓獨特的陪伴方式。
玉姝承了它的情,拽一縷頭發來回逗弄,阿豹圓溜溜的大眼鋥明瓦亮,隨著玉姝頭發的晃動而晃動,趁玉姝不備,猝不及防的探出小爪去抓。
一人一貓玩的不亦樂乎,可很快阿豹就玩膩了,抻抻懶腰,跳下地跑去它那屋吃吃喝喝,順便撓撓大狗出氣。。
玉姝手指一勾,從褥子底下拿出那支狼毫,細細摩挲。
今晚月光不甚明亮,兼之掛著幔帳,僅能夠勉強視物,卻又看不真切。
奇怪的是,玉姝能看清筆杆上斑竹點點,也能看清每一個阿豹啃咬留下的痕跡。
霍洵美一直都是玉姝刻意回避,不願碰觸的那個人。
她與他相識於隆冬時節。
說來好笑,他也曾像老易那樣被套野豬的鎖子掛在樹上。
名聞天下的長卿閣主被倒掉在樹上,文質彬彬,風流儒雅全部化作兩行辛酸淚,涕泣可憐人。
趙矜美救英雄,因而結識。
他帶同子女去往京都小住,途經鹿鳴山時,畫興大發,進山寫生,哪料想與仆役走散。他慌忙找尋仆役,一腳踏入圈套。
玉姝想起狼狽不堪的長卿,噗嗤一聲樂了,淚水卻奪眶而出。
他對她說:“……長卿,叫我長卿。”
“妻子故去年餘……”
“……膝下一子一女。”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小女單名一個盈字。”
那天,她與他談詩畫,談鼓樂,談美景,也談人心。他感歎趙矜博聞強記,趙矜欣賞他豁達通透。
二人不過才相處半個多時辰,卻好像上輩子就已熟稔。
分別時,長卿以畫作相贈,答謝她救命之恩。
透過那一幅幅姿態各異的雄鷹,趙矜看出了長卿睥睨天下的野心。
然而,她隻能熟視無睹。
或許,長卿根本不會想到,在他麵前侃侃而談的趙矜極其自卑。兩人對視時,趙矜的掌心都在不由自主的冒汗。可她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盡可能表現的莊重大方,儀態萬千。
她那天穿著粗麻衫裙,外罩洗的泛白的夾棉蓮蓬衣,將她那條殘廢的胳臂全部遮住,像是一層厚厚的殼,包裹住趙矜千瘡百孔的心。
回想那時的自己,真真可笑又可悲。
長卿看透了她的困頓與裝模作樣,隻不過沒有當麵戳罷了。
也許,玉姝始終不願麵對的,並非長卿,而是那個窘態畢露的自己。
曾經風光無限的千金郡主,先帝的掌上明珠,竟然身著破舊衣衫,故作高雅模樣。
思及至此,玉姝倍感無地自容。
院牆外,鼓打四更。
阿豹抓撓大狗好一陣,才心滿意足的跳上床,玉姝把它攬進懷裏,一人一貓沉沉睡去。
清早,茯苓見玉姝眼底發青,幔帳撩了一半又放下,心疼的說:“小娘子再睡一陣補補眠吧。”
玉姝揉揉酸脹的眼眶,坐直身子,“不能睡了,我還得去定遠侯府拜望,昨兒不是遞了拜帖嗎?去晚了失禮於人。”
對於這次見麵,玉姝企盼已久。為了不顯得那麽突兀,她提前一日送上拜帖。禮物不能過重,否則有賄賂之嫌,也不能太輕,顯得不夠大氣,著實令她傷腦筋。
茯苓歎息,“還沒出正月,小娘子就忙的腳不沾地了。昨兒進宮,今兒去定遠侯府的,也沒閑暇教我們讀書認字了。”
“趕明兒我請個先生回來,怎麽樣?”玉姝說著掀開被子,伸出雙腿,茯苓忙蹲下為她穿鞋,“小娘子可是要折煞婢子。我們哪擔得起啊。”
穿好鞋,玉姝站起來,“別人府上的婢子擔不起,我謝府裏的婢子就擔得起。這事你別管了,我吩咐老易去辦。日後你們隨我回到東穀,千萬不能讓王府裏的仆役比下去,你們呐,都給我好好學,用心學,知道嗎?”
茯苓重重點頭,“是!婢子謹記!”
玉姝同張氏用罷早飯,把府中一應雜事交代給老易處理,臨了不忘吩咐他請個女先生回來。都分派好了,便帶著蓮童慈曄一起趕往定遠侯府。
定遠侯府位於昌樂坊東南隅,乘馬車大約三刻就能到。
衛擒虎昨兒個接到拜帖就命府中準備,從廳中擺設到茶點飯食,力求精致。他不是要巴結謝玉書,而是不想被謝玉書輕看。
世家子弟眼界終歸比別人高。
衛擒虎主要也想讓衛瑫兩兄弟多學學謝九郎長處。衛頊曉得祖父心思,便推脫說馮淺春父親馮康馮司業請他過府一敘。
搬出國子監司業,衛擒虎也不好攔阻,反複叮囑少吃酒多談學問,才放他出去。
衛瑫實心眼,推掉契苾悍的飯局,乖乖留在府中招待謝九郎。
前世加上今生,這是玉姝第一次來到衛擒虎府中做客。剛下馬車,就見一位身著常服的少年迎上前。
少年向她走來,步伐穩健,英姿颯颯。
雖說在涼州城時,遠遠望見,看不清眉目,可玉姝還是一眼認出,他就是那位頭戴鳳翅兜鍪的少年將軍,衛擒虎的長孫,衛瑫。
“某衛瑫,久仰謝郎君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衛瑫嘴上說著客套話,心裏倒是有點同情謝玉書。
傳聞不可盡信,可傳說謝九郎弱不禁風是真的。瞧他瘦的,風大點兒就能吹倒了。就這小身板,冬日也就待在屋裏談禪還行。
“衛郎君,失敬,失敬。”玉姝把袖爐交給蓮童,向衛瑫抱拳拱手。因她右手有殘,拱手並不顯得怪異。
“謝郎君來在京都還習慣嗎?”衛瑫與玉姝並肩而行,將她引往前院花廳。
“習慣,習慣。”玉姝微微笑道。她比衛瑫矮了兩個頭,說話時,玉姝仰頭看他,不多不少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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