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盯著那修長的手指，見它轉了個彎又回到主人家的刀柄上，抿了抿唇大步走了過去。

    慕容昭一手搭在棺材邊上，用指頭敲了敲，示意如瑾看裏麵李老爺子的屍身。

    我們近日在追查一個案子，跟著作案之人繞了一個大圈子，至今仍無蹤跡。一個月前有手法詭異的人在長安與洛陽等地行凶，取活人內髒，我們追到城外發現有祭壇痕跡，懷疑是一種古老的祭祀行為，但湘西諸地我們都調查了一遍，並未發現有人逃竄，倒是今日在江西一代發現其蹤跡。你是在饒州發家對這一帶應該很熟，不妨說說。”

    如瑾皺眉看著裏麵的屍身，聽胡主簿說是昨日入殮，但是李老爺子的屍身竟然還是軟的，亦沒有屍斑出現，甚至還有一股藥香散發出來，心中一驚伸手將他的壽衣解開。

    一道整齊的縫製痕跡從他的胸腔一直開到腹部，不用想，裏麵的東西已經被掏空了。

    隻是裏麵放了什麽東西？

    飛廉，把箱子給我。”

    這一次是要協同官府辦案，所以工具都很齊全，如瑾將小箱子打開，裏麵齊齊整整的都是刀子剪子鉤子長針之類的東西，赤一瞥了一眼就說道：“女孩子家家的竟擺弄些什麽！”

    男人家家的也愛長舌八卦？”

    你！”

    慕容昭抬眼看看了赤一一眼，將他的話梗在脖子裏，咬著後槽牙走了出去。

    牙尖嘴利！”

    如瑾聞言抽出一根針，用小拇指撥了撥針頭，抬頭衝慕容昭甜甜的笑了下，說道：“明知故犯。”

    飛廉站在後麵，見如瑾自己一人舌戰內衛，而且占了上風抿嘴笑了起來，誰說武功高強就厲害，關鍵還是得有腦子。赤一總是不死心老想湊到前頭奚落兩句，如瑾便暗諷他嘴賤該罵。

    慕容昭看著如瑾那張忽然明媚的笑臉，眸子閃了閃移開視線。

    為何沒有臭味？”

    如瑾見他視線淡淡轉開，撇了撇嘴拿著銀筷指著上麵縫合切口的絲線說道：“這種絲線很難得，是保存很好的新鮮蠶絲，柔軟而且有韌度，他現在的內髒處被硬物填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從西域之地傳過來保存屍身的法子，具體是哪一個國度我不清楚，但是我聽李老爺子說過，那邊的人用這些東西填充內髒來維持屍身不腐。”

    慕容昭又看了一下其他的地方，說道：“不拆開看看？”

    如瑾搖搖頭，“這種東西一旦拿出來，會讓屍身腐爛很快，李老爺子的孫子失蹤，現在還沒有找回，我不想他回來後爺爺已經屍骨無存。”

    慕容昭沒有駁她的話，隻是點了點，說道：“繼續，還有什麽？”

    如瑾沒有回答，隻是仔仔細細的又給李老爺子將衣服穿好，從飛廉手中接過一隻葫蘆做的酒壺，低頭說道：“師父，這一壺桃花釀是我去年就埋在樹下的，就是專門留給你喝的，可惜啊，你走的這麽急。那就留給你路上喝吧，此去陰曹一路陰寒，喝一杯暖暖，願你來生少些孤苦，一路走好。”

    爐中的香正好燃盡，如瑾抬手示意飛廉將棺槨蓋上。

    屍身沒什麽問題，取內髒之人能用這麽少見的材料給李老爺子縫好切口，又將他的屍身清洗幹淨，明顯對其有敬重之意，現場被收拾的幹幹淨淨沒有絲毫痕跡，這不是強取。”

    不是強取，那你的意思是李老爺子自願將內髒獻出去？”

    如瑾點點頭，“正是，李老爺子身體柔軟，是因為之前服食過大量的名為‘醉瓊散’的一種麻醉之藥，它比之尋常治病所用的麻沸散多加了一種曼陀羅的迷幻之藥，如果過量便會使人的大腦瞬間進入死態，而他的身體卻會被延緩死亡。這麽費心費力，看起來不像是突發。”

    慕容昭抬步走到院內，赤一正靠著一顆果樹卡擦卡擦的吃著果子，見如瑾眯著眼睛看過去正要張嘴，連忙出聲打斷，

    別別，你就當我不在這兒。”

    如瑾抬起手指撫了撫頭發，說道：“赤一哥哥這般做派倒是讓瑾兒覺得自己太過凶悍，我隻不過是想同你說，那樹上尋常都是掛著各式死物的皮毛，你那衣服都是好料子，可別沾上什麽晦氣。”

    赤一吃東西的動作頓了頓抬腳又走出院子，如瑾見狀得意的笑了一下。

    慕容昭不知怎的就覺得牙癢癢，用舌頭頂了頂左腮，說道：“饒州有個吉水村，你對那裏的情形熟悉嗎？”

    熟悉談不上，隻是了解一些事情，坐下喝點水吧，我給你慢慢講。”

    慕容昭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水壺，用刀擋開，說道：“你自己喝就好。”

    怕我下毒？”

    多謝好意，我不渴。”

    眼看著她眉尾挑起，又想借機譏諷，慕容昭竟然升起些許無奈，女人與小人真的是不能得罪，不然隨處逮住機會就要來一番無聊爭鋒。

    見他這般冷清，如瑾撇了下嘴，兀自喝了兩口，接著說道：“吉水村就在李家村往西北方向約二十裏的山坳裏，村落的具體位置沒人清楚，隻是零星的信息顯示這個村子依舊還保持這很古老的信仰和生存方式，有的甚至是住樹屋或者是石洞，先前有下遊的村民曾報案控告吉水村捕人生祭，但後來卻迅速撤案，稱鬼魅作祟。”

    官差沒進去過？”

    進去了又怎麽樣？也不見得找到的就是他們真實的居住的地方，不過說來也巧，這一次我們正好有個案子要去吉水村探查，既然大人也有疑惑不妨一同前行。”

    如果有內衛在後，從裏麵平安出來的勝算便又大了幾分，此時此刻也顧不得什麽成見，保命要緊。

    慕容昭手指在劍柄上的龍環上撫了撫，見如瑾眼中有期待也有算計，牽了一下唇角說道：“好，什麽時候出發。”

    還要等幾個人，官府的差役會一同前往。”

    嗯。”

    並沒有等多久，胡廉正便帶著六個身形強健的差役快步走進來。

    阿瑾，這位是？”

    如瑾側頭看了慕容昭一眼，見他未曾亮出身份，便猜測此次並不想對外公開，便笑道：“這是我從師父那裏調過來的兩名護衛，外麵還有一個，他們武藝高強，可保我們順利出入。”

    胡廉正連忙行禮，慕容昭也頗為冷清的點點頭，站在如瑾身後不發一言。

    這一路上就辛苦你了，這個是我路過糕點鋪子買的點心，路上如果餓了你可以吃這個。”

    說著便將一包點心遞給如瑾，赤一正好進來探頭瞅了一眼，當下便嗤笑一聲，說道：“這東西一看就做的粗糙，怎麽入口？”

    慕容昭視線一轉，就看到如瑾的臉上又掛起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抬手從胡廉正手中接過，撚起來一塊兒吃了一口，點點頭。

    胡廉正有些難為情的幹笑了一聲，正要說話，就聽著如瑾脆聲道：“都說這皇城裏麵的人金貴，好山好水養出來的嬌娃娃。赤一哥哥命好，吃的竟是精致東西，但我們這些窮鄉僻壤之地的人都粗糙，嗓子粗心眼大，比不得你們這些精米細麵養出來的，各個小肚雞腸。”

    你你……你別……”

    別血口噴人是吧，我知道您麵皮薄，受不得這些大實話。”

    我……我我……”

    我們快走吧，慕容公子請。”

    眾人齊齊上馬，朝著吉水村的方向行去，此時正午，到了二十裏外的沙帽村之後大路就完全消失，屆時就要步行上山。

    赤一落在最後，看了眼悶聲不吭的飛廉，說道：“喂，那個瘦丫頭怎麽沒來。”

    暮草？”

    對，他不是常和瑾丫頭一起？”

    飛廉側頭戒備的看了眼赤一，見他一臉凶相，便說道：“在看家呢，所以沒來。”

    正好如瑾在前麵喊他，便匆匆打馬往前，如瑾回頭瞥了赤一一眼，慕容倒是驚奇於如瑾的聽覺，離了這麽遠的地方她都能聽到赤一說話，但是她的內力明明就一般。

    看來這世上就是有……天賦秉異的人。

    他想了想，還是開口解釋了一句：“赤一並無惡意。”

    如瑾握著韁繩的手頓了一下，倒是沒想到他替赤一解釋，再見他神情認真，便點點頭繼續前行。

    雖然相處不長，但是內衛之間的情義，如瑾還是能感覺到的，他們都是在用性命互相信任，並沒有傳言那般冷血無情，毫無人性。

    這次詭村之行，還是得仰仗他們守護，如瑾雖然會與赤一鬥嘴，但是並不打算得罪。也趁機看看，武後到底用了怎樣的一支殺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