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法壇發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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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梁澄怔愣之時,來人已轉開視線,看向他腳下的古梅,一瞬間,梁澄隻覺得身上一冷,然而下一刻,這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卻又消失了,他狐疑地掃過來人的眉間,方才那處微微蹙起,似有冷芒凝聚,難道是因這散落一地的梅花?

    想到這梁澄便有些心虛,雖不知這半樹梅瓣是如何凋零的,想來該是他的錯。

    須臾,那僧人便近到樹下,梁澄飄下古梅,一雙凝白裸足,輕輕地落在滿地殘紅之上,被僧人的視線淡淡地掃過,梁澄的腳背頓時羞顫一弓,默默跳出落梅之外。

    “可惜了。”

    僧人俯身,拈花而起,如此歎道,聲若玉碎澗落,口稱“可惜”,神色卻淡淡,無悲無喜,仿佛不為外物所擾。

    梁澄臉色微訕,訥訥道:“是我暴殄天物了。”

    也不知為何,這年青僧人分明未做什麽,他好歹做了19年的太子,但是對方一個眼神,一句歎息,便叫他忘了身份,略了自稱。

    那身著月白海青的僧人不置可否,右手結與願印,指端下垂,手掌向上,五指骨節分明,好似白玉竹枝,七分勁節,三分清寒,那手伸向滿地落梅,但見殘影似蓮動,梁澄待要細看,滿地落紅紛紛飛起,仿佛被無形的手牽引著,回旋聚攏,慢慢堆作一尺花塚。

    這人看起來不比他年長多少,竟能做到以氣禦物,如此年紀,就有此功力,真是聞所未聞。

    不等梁澄驚歎,僧人又伸出左手,梁澄這才發現對方寬大的衣袖裏,竟藏了個闊口胖底白釉執壺,僧人單膝著地,將梅瓣有條不理地掃向壺內。

    梁澄前身微傾,正要幫忙,又怕自己唐突,於是雙手合掌見禮問道:“請問師父上下?”

    僧人聞言,放下執壺,起身回禮道:“衲子上一下念。”

    “原來是一念上師。”梁澄掩住眼底的震驚,再次回禮,“不知上師來此,有失遠迎,可需末學搭手一二?”

    “無妨。”一念拒了梁澄後,便繼續收集梅瓣,道:“此梅據傳為禪宗祖師地如來尊者親手所植,迄今千餘載,周遭紅梅,皆是後人從它身上截枝所栽,不過,此梅已十年無花,不想今歲無雪,竟又開了。”

    這梅林的來曆梁澄倒是第一次聽說,大相國寺原是禪宗祖庭白馬寺,太.祖定都於此後,在其原址上擴建修複,便有如今的中原第一寺。

    如果對方所言非虛,那他這也算是糟蹋了佛庭聖物,梁澄於是慚愧道:“適才見此梅英繽紛,忽有所得,武境被破,一時忘形,也不知如何成這般模樣,實在抱歉。”

    “無需道歉,花開終有落,此梅十年不開,一開便助施主破障,合該施主的機緣。”

    言罷,一念已然收起所有殘瓣,一手立掌豎於胸前,頷首道:“貧僧告辭。”

    “上師請留步,”梁澄上前一步急道,見一念向他看來,神情淡遠,心下便是一顫,當即斂神收色,原本來到嘴邊的話不知怎麽,卻是說不出口了,於是臨時轉了話頭:“不知……上師要這梅花有何用處?”

    “製香。”

    一念言簡意賅。

    梁澄:“原來上師於香道一途也有造詣。”

    一念:“略涉一二,不足稱道。”

    “既然如此,便不打擾上師了。”二人於是相互道別,穿花拂枝,走出梅林。

    進屋前,梁澄停足回望,此刻東方乍白,晨霧漸起,寒煙縹緲,不遠處的梅林便顯得迷迷蒙蒙,看得不很真切。

    一念……

    梁澄心裏默念此二字,原來他就是無渡大般若唯一的衣缽傳人,禪宗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縱奇才,不但幼通經史律論,儒道玄學,於武道上也是根.器無雙,盡得大般若真傳,以弱冠之齡一頓超入,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方才,梁澄叫住一念,便是想把心中想好的出家托詞告訴對方,以便明日行事,但是在觸及那雙寒星般清冷淡漠的雙眼後,便再也說不出一句那已想好的借口,仿佛所有的誑語遮掩,在那雙洞察世事的眼中,都無所遁形。

    梁澄最終暗歎一聲,推開屋門,迎麵便是安喜平焦急委屈的白圓臉龐。

    “殿下,您這是去哪兒了?”隨之尖叫一聲:“這大冷天的,您怎麽光著腳就出去了,凍壞了可怎麽沒辦?!”

    “喜平,孤進境了。”梁澄嘴裏的好消息卻並沒有消掉安喜平眉間的心疼,整張臉依舊皺著,嘟囔道:“練功也不能忘了穿鞋啊,殿下尊貴無比,千金之軀,怎能受此寒凍?”

    梁澄無奈,心知安喜平不但忠心耿耿,還是真正地關心著他,便由著他去了,任由他給自己洗漱更衣。

    大齊自以得火德,旗幟尚赤,龍袞冕服以赤黑為主,而太子禮服,與天子相近,改五爪龍紋為四爪蟒紋。

    梁澄生得極白,一襲絳紗墨緣蟒袍更襯得他肌瑩似玉,身姿爽拔,氣韻優容。

    此刻立在大相國寺祭台底下的百官僧眾,以及外圍的普通百姓,無不感歎一聲,太子當真好風采,好氣度,不愧為大齊儲君。

    梁澄雙手拈香,平舉至齊眉,莊重行禮,想到等下要做的事,不由深吸一口氣,將三株香齊齊插.入香爐裏。

    然後退後三步,在眾人以為他要對著佛祖念誦禱文之時,竟暮然轉身,視線掃過眾人,薄唇輕啟。

    “孤昨日夜宿寺內,竟得佛祖托夢。”

    一言既出,眾人嘩然,梁澄抬手往下一按,場麵頓時恢複肅靜。

    “佛祖道,孤本乃沙門中人,卻錯投皇家,如今當遁入空門,方能解京畿無雪之災。”

    此話太過驚世駭俗,底下人反而一時驚得忘了言語。

    “聞得此言,孤心神俱震,憶及過往,自幼熟讀禪宗經史,見佛心喜,想來卻是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

    “今臘無幾日,歲將及春,霜幹彌月,積雪不下,旱蝗為孽,慮在嗣歲,孤深憂之,不忍黎民困乏,流離失所,孤今日便在佛祖麵前,立誓出家為僧,惟願佛祖憐及蒼生,降下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