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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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這樣一把懾人的巨劍,杜子騰也隻暗暗猜想,也許這就是劍問之塹中的那把劍,隻是不知到底是怎麽個問法了。
杜子騰心中存疑的當口,那把巨劍仿佛活過來一般,劍尖陡然一轉,竟是直指錢有財!
錢有財身為金丹長老,亦經曆過不少風浪,今朝大起大落之後,按說心境早已寧定,可這把巨劍沛然之威直朝他識海中滔滔而下時,他額頭的汗水還是刷地一下直流了出來。
那巨劍微微一顫,在場諸多金丹隻覺自己像眼花了一般,那巨劍陡然間似不存在於這個空間隻留下一個影子一般竟是變得有些透明起來。
然後,整個空間共鳴一樣地發出一陣恐怖的震鳴,竟像無數個或柔和慈祥或剛正不屈或儒雅溫文的聲音在向錢有財同時發聲,那語氣有急切嚴厲,亦有從容淡雅,有冰冷不阿的,亦有舒緩款款,唯一相同的便是,這許多聲音,每一道都蘊含著莫*力直擊神識,好像那些劍意曾經的主人親身降臨同時發問一般,竟令錢有財興不起半點抵抗之意。
一旁的眾多金丹修士連同蕭辰與杜子騰盡皆隻能感受那股威力強大的震鳴,其中內容卻是半點不知,然後他們便看到錢有財緊張至極地張口喊道:
“我沒有勾結蕭辰!”
那震鳴猛然之間狠狠加強,竟是讓金丹修士都覺耳中劇痛,神識一沉,杜子騰與耿麗這樣的築基修士更是覺得心神如受巨創,這不過是那巨劍餘波所及,劍鋒所指的錢有財更是狼狽得汗水滾滾而下:
“我護著那幾個弟子隻是為了保護門源在仙緣鎮上的生意!”
此時那劍上長鳴竟越來越尖銳,直如利器一般!到得最後竟仿佛已經跨越了人耳所聽極限,隻有巨劍周遭空間隱隱的撕裂在展示著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直令數位金丹修士臉色劇變之下後退數步,而首當其衝的錢有財更是不堪,整個人似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語聲中已經不由自主開始顫抖戰栗起來:
“是我財迷心竅,跟著門派在仙緣鎮上做了門買賣辰字裝的營生,為著那些分潤我這才出手……”
錢有財這般狼狽中步步被逼著說出實話的模樣直令在場許多金丹倏然色變,不是為了錢有財這謀私之賺,而是因為他畢竟是個金丹修士,似這等事定是心中極隱秘的陰私,錢有財最初之時分明心有顧忌並不想說,那巨劍中不知有何等威懾,竟是讓錢有財不得不將這些陰私步步吐露,誰人心中無私,誰能說自己在這巨劍之下不會將內心私密吐露,誰又能不恐懼?
華嶷心中更是一片驚恐欲絕,若說陰私,在場這麽多金丹修士多是劍修,縱有些不願示人之事也不過是於私德有虧,但他心中的事若是被逼問出來,隻怕不隻是橫霄劍派,整個正道都將再無他容身之處。若說恐懼,在場再沒有一人是比他更甚。
華嶷雙腿隱隱的顫抖令他身旁的耿麗都有些奇怪,忍不住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華嶷覺察到了自己這一點失態,他迅速瞥了一眼四周,好在畏懼不隻他一人,畢竟誰心裏沒點不想示人之事?他隻迅速調整了表情心態,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耿麗隻當師尊亦是對這巨劍之威震駭,而且她並不是耿華那等心思絕倫的性子,弟弟失蹤之後師尊才漸漸倚重她,華嶷平素積威甚重,她亦不敢多問,隻垂下頭來,不知在思量什麽。
不過三句話而已,直到錢有財道完,那巨劍才緩緩後退,仿佛真正放過了他,隻留下原地汗濕重衫虛脫一般坐倒地地的錢有財,即使如此,他看到那把巨劍,臉上肌肉都忍不住有些顫抖抽搐,顯是心有餘悸,帶著種莫名的敬畏與惶恐。
然後,那劍上再次傳來聲響,似是無數意誌、無數聲音合而為一:“有小私並無大過,此人未悖門規。”
蕭辰卻是一臉淡然,仿佛早對此胸有成竹,環視周圍這許多金丹修士、尤其是華嶷道:“劍問之下絕無隱瞞,方才守塚人已經問明,錢長老確實無罪,諸位也都相信了吧?”
方才那劍問之威,在場諸多修士親眼目睹,隻悄然點頭,看著錢有財目光中便忍不住帶上了幾分同情,錢有財愛財之名門派皆知,借著門派長老的身份便利在仙緣鎮上做些營生,雖然說出來上不得台麵,可也不算什麽大錯,“有小私無大過”這個評斷再公道不過,卻因為這點小私最後被逼迫得這麽般狼狽……
可許多人再一想,若不是蕭辰請出這劍問之塹還了錢有財一個清白,他現在隻怕就要被帶回內門審訊,能不能洗涮幹淨還是兩說,一時間倒也難說錢有財這番遭罪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華嶷此時心中卻是翻湧得厲害,本來他極有把握可以趁著諸位大長老不在之時弄倒錢有財,借機清洗異己,可蕭辰竟在此時出現還搬弄出了這劍問之塹令他所有謀算盡皆落空,這一步落空後麵就步步空,他如何甘心?
蕭辰見華嶷目光閃動,便負手挑眉道:“不知霞燼殿掌座可還有疑慮?可還要堅持認為錢長老‘受邪道所惑’要進行查證?”
蕭辰這一問,便令一眾金丹修士想到先前便是華嶷堅持錢有財有嫌疑要進行審訊的,可這番劍問之後,錢有財分明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蕭辰這番問話卻是暗指華嶷方才那借口完全站不住腳,分明有濫抓同門之嫌,一時間,大家看著華嶷目光都有些遲疑。
華嶷目光一縮,抬頭直視蕭辰。明明此刻蕭辰身上還背負著殺害同門的滔天罪行,可他卻神情自若,仿佛一切在握般,連那看來的目光都帶著種說不出的輕蔑俯視。
到得這一刻,華嶷才真正發現,從頭到尾,他麵前的一切阻礙其實隻有蕭辰。
在蕭辰出現之前,橫霄劍派中的一切皆是他心中所向。
他幼年便入得門中,由一心堂執事大長老親自撫養長大,授他劍法領他修行的是藏劍大殿的內門傳功大長老,在所有內門金丹看來神聖不可侵犯的諸位元嬰大長老住所不過是他年幼嬉戲玩耍之地,隻除了那高高在的鬥輝殿……那個他自從知道之後便無比向往又心中怯然的地方。
年幼時,他曾經悄悄問過袁師叔,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去那裏,袁師叔卻並沒有回答,於是他自己遍閱門派史籍,恍然間明白,那裏是掌門居所,非一派修為德行最高者不可為掌門。
他好像明白,還不能去那裏隻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優秀,於是,他拚了命地努力,習劍、修行、遊曆,煉氣、築基、結丹,由普通弟子至內門弟子再到六宮十二殿掌座之一,他天資不俗勤勉努力又得這麽多大長老親自指點,一路行來處處順遂,他以為隻要一直這般下去,終有一日,他可以堂堂正正登上那不可高攀之處,可以向接近那個甚少露麵的身影……直到蕭辰的出現。
短短幾十年間,他心中夢境便灰飛煙滅,隻因為這個他一開始根本沒放在眼中的後生晚輩。
也許一切早有征兆。
一開始,他隻是從袁師叔、羅師叔口中越來越多地聽到這個名字,可在他看來,一介後生晚輩,有什麽值得師叔們稱讚的?
那時素來的心高氣傲令他刻意將心中那點介懷強行壓下。
可漸漸地,這個名字不隻是在師叔們口中,甚至同輩弟子中也總有人忍不住滿口的稱讚,彼時的他,隻是冷哼著不屑,連出身都是在凡間那等不明之處,修行入門居然是在仙緣鎮那等貧弱之地?這樣的草野之輩,他根本沒放在眼中。
直到那一日,所有弟子之前,那甚少露麵的儒雅身影當眾展露那樣欣慰的笑容,當眾宣布將之納入門下時,華嶷如遭雷擊。
他自幼都沒能踏入一步的至高居所,這他從沒放在眼中的後生晚輩竟能一步登天?!
他嫉,他恨,論修為,他已是金丹大成,那末輩不過剛剛築基,論地位,他早是霞燼殿掌座,那小子不過是個外門弟子,憑什麽?!為什麽?!
他胸中不平憤鬱直似地底熔漿隨時可能噴湧……最後當一切冷卻,隻化為一片冰寒死寂的扭曲硬地,就那樣堅固地橫亙胸間,再也無法消弭。
“掌門親授蕭辰劍法,令他擔當一眾弟子的首席之位……”
“蕭辰不愧為千年難見的劍道奇才,進境一日千裏,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能結丹啦……”
“不論外門內門,所有弟子對蕭辰皆是心服口服,唯他馬首是瞻,掌門真是慧眼如炬,這首席之位實至名歸……”
“掌門十分滿意蕭辰的進境,特許他參加這次的星潮啦……”
一個又一個消息傳來,隻令華嶷越加麻木。
星潮之後他竟意外與一鬼祟尋物的邪道修士偶遇,好像是天賜良機,又好像是鬼使神差,他隻隱去劍派弟子身份,以一介散修的口氣不經意地提及:橫霄劍派這次竟然派來了一個築基期弟子,看模樣打扮,隻怕身份不一般,似乎身上確實有那樣東西……
隨後消息傳來,蕭辰重傷,好不容易回到劍派之時,已是不得不閉了死關。
華嶷在自己的密室中笑了三天三夜,似是將橫亙胸中鬱結悉數吐盡。
收徒,拉攏同門,培植黨羽,華嶷充分地做好了準備,他覺得從前一心一意隻顧修行的自己太傻,這一次,他相信自己的努力方向終於正確,萬事具備隻等機會。
然而,他等來卻是上上品的結丹天象:漫天星河煊煊璀璨,比星潮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一眾大長老的口中,這般的天象從古至今從未有過,這可是修真之境的起始霄河!那是種與有榮焉驕傲欣喜的口吻,從前,他隻在年幼時這些師叔們的目光中看到過,而現在,已經有人取而代之,從他這裏奪走了去。
那星河天象似乎已經昭示了一切。
驚動整個修真界的金丹大典,藏劍大殿上一立一跪的對答傳承,星耀宮掌座之位,再也沒有人比華嶷更明白星耀宮的含義,那一刻,一切破碎得已經再無法回望……
看著眼前這光風霽月高高在上、與那人神情態度說不出相似的蕭辰,華嶷知道,自己那橫亙的扭曲之地已經再次複活,如咆哮沸騰的熔漿一般叫囂著,隨時想要噴湧而出。
過往一切曆曆在目,心中一切已經明晰,華嶷的表情竟陡然間寧靜下來,竟是朝那巨劍露出一個微笑來:“守塚人,敢問蕭辰連同這杜姓妖孽殺戮同門馮長老之事該以何罪論處?”
杜子騰看著這般幾乎偏執地要置蕭辰於死地,已然幾近到著魔之境的華嶷,心中驀然升起一種可憐可悲又可鄙的感受來。
杜子騰此次旁觀一切,看得明明白白,蕭辰打開這劍問之塹,引來這麽多金丹修士做見證,已經不知是心中謀劃了多久,隻怕一切變故皆在他胸中計算得宜,華嶷這等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舉動隻怕也早已在他計算之中,華嶷再掙紮也隻是徒勞而已,真是可憐又可恨。
杜子騰腦海中這些念頭不過也是轉瞬之間,而華嶷的目的卻也是瞬間就達到了:那“殺戮同門”四字竟是激得那巨劍驀然間尖銳長鳴,甚至可見這空間周遭電閃雷鳴隱隱震蕩,巨劍四周竟可見撕裂空間的細小黑縫,可見劍中劍意皆是怒到了極致,那劍尖毫不遲疑便指向了蕭辰與杜子騰二人!
周遭金丹修士皆是明白,這殺戮同門之罪在橫霄劍派門規之中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罪無可赦,按著先前的情形來看,這劍問之塹中的守塚人守著眾多先人所留下的飛劍殘片,並可借用其中無上劍意直擊修士內心,哪怕是金丹修士亦無例外,端的是犀利無匹。
杜子騰當日殺馮長老,蕭辰在一邊旁觀之事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是親眼目睹,事實難以抵賴,又如何能逃這眾劍之劍的審問?
那尖銳鳴響中,隻見杜子騰口鼻中鮮血已然是蜿蜒而下,顯是那築基期的修為根本無法抗衡。蕭辰卻是上前一步,將杜子騰牢牢護在臂膀之間,他非但不似錢有財在那劍威之下老老實實回答那震怒鳴響中的問題,反而激起周身靈力牢牢護住杜子騰,可在旁人看來,這不過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他周身靈力在那巨劍之威下如冰雪一般紛紛消融,顯然也是抵擋不了多久了。靈力徹底消融之時,便是二人徹底伏誅之時。
這一幕落在眾人眼中,親見過蕭辰開塹親洗錢長老冤屈之能的一眾金丹修士忍不住發出巨大的惋惜之歎,這般的人物最後竟栽在這兒女情長的魔障上……這般天資這般心智這般能力若是留在門中,橫霄劍派的輝煌勢必將延續整整一輩,如今此人為著這魔障犯下滔天大罪眼見就要殞命在這劍問之下,如何叫人不惋惜?
華嶷看著眼前這一幕,目光中卻是綻放著種說不出的快意與放肆,幾乎就要笑出聲來。
那扭曲的笑容直令他身旁的耿麗都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隱隱感到說不出的害怕。
而劍鋒之下的蕭辰卻對懷中的杜子騰不知說了什麽,而後在他周身靈力徹底消融的一刹那,杜子騰竟是被他牢牢護在懷中,眼見那巨劍上的怒意不減反增,定是被蕭辰這抵死不開口認罪之行徹底激怒,劍身電光如神威獄海滔滔而下!
眼見蕭辰便要以肉身抵抗這巨劍神威,他卻突然開口道:“碧霄師伯!”
那劍中的無上神威竟是一凝,隨即無數聲音竟是同時開口道:“殺戮同門,我沒有你這個師侄!”
這聲音不似方才質詢錢長老一般充滿公正果決無機質,此時這聲音中竟是飽含了種種情緒,極度的憤怒與極度的失望交織,劍上的電光雷霆非但未曾弱下,反而越加可怖起來。
所有金丹修士皆沒有想到,這守塚人竟有姓名……聽來,似乎是長霄真人的同輩之人?
華嶷更是快意地笑起來:“蕭辰,殺戮同門罪在不赦,這位真人既然能鎮守此塹定是心中公正不阿之輩,你難道還妄想他會網開一麵嗎?”
蕭辰隻冷冷瞥了華嶷一眼,杜子騰卻是竭力抬頭朝憤怒的守塚人大聲道:“那日我所殺的根本並不是馮長老,而是侵占了他軀殼的域外天魔!”
這借口先是讓眾人一怔,劍上的電光竟是在轉瞬間消退,顯是杜子騰所說這番話並未違背他的本心,才能令劍問略微放緩。
華嶷心中亦是奇怪,域外天魔?難道是真的?
不隻是他,每個金丹修士此時心中都充滿了疑問,這域外天魔隻是在修真界最荒誕不經的傳言中曾有隻言片語提及,從未有人見過,向來隻當作是不經之說,可這守塚人既然認可杜子騰所說為實……難道這世上當真有什麽天魔不成?
不論到底是否真如此,華嶷既然已走出這步狠棋,便絕不會輕易回頭:“先不說域外天魔之說是真是假,你們為了斬殺一個妖魔便連同門一起殺戮,嗬,縱然殺魔有功,可也難掩殺戮同門的罪孽!”
杜子騰隻憤怒地朝巨劍道:“劍問之下,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說,當日那域外天魔已經吃掉了馮長老的神魂隻留下一具軀殼,那域外天魔甚至操縱著那軀殼毀壞了天柱!這樣的域外天魔不殺留著過年嗎?”
杜子騰最後的冷笑話沒引起半點共鳴,天柱之說在座各位修士亦未曾在修真界聽說過,但回想起來,在那星潮之中時,這二人確實提過天柱斷一,難道是真的?
巨劍沉默之下竟是嗡嗡道:“方才所述確不違本心,事關重大,可有旁人作證?”
杜子騰一怔,差點沒罵娘,為什麽審問別人隻要說了真心話就可以,輪到他們,不但要真心話還要旁人作證?坑爹啊!而且,杜子騰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當天在場就他們二人,其他人看到的隻是他們殺人,根本沒看到他們是在拯救天柱……
華嶷卻是哈哈大笑:“旁人?在座各位金丹道友都可作證你們二人殺了馮長老,那什麽域外天魔和什麽天柱……哪位道友見過?”
一片沉默。
這許多修士顯是默認了華嶷的說法,他們確實隻見到了殺人,未曾見到域外天魔與天柱。
縱然知道劍問之下,知道杜子騰所說的是實話,可他們也無法作這個證。
即使如錢有財這樣的人有心想替蕭辰杜子騰辯解幾句,當時他在現場確實未見域外天魔與什麽勞什子天柱,這滔滔劍問之威他方才體驗過,知道絕不可砌詞狡辯,除了給自己帶來大.麻煩之外根本於洗刷蕭杜二人身上的冤情沒有半點用處——一切謊言在這劍問之下都無所遁形,此時他內心焦急也隻能保持沉默。
蕭辰卻開口道:“自然有人作證。”
華嶷一怔,隨即一副好心相勸的模樣:“蕭辰啊蕭辰,你可要想清楚了,劍問之下天理昭昭,可絕對容不下半點謊言!莫要一步錯步步錯!”
蕭辰這番開口連杜子騰都半點沒有料到,他們哪裏有人可以幫忙作證?可蕭辰神色淡然間不似作偽——當然,在這劍問之塹中,作偽也絲毫沒有意義。
蕭辰隻說:“不勞掌座費心,蕭某既然敢開這個口,自然有緣故,蕭某絕不會欺瞞於碧霄師伯。”
華嶷隻被這番話氣得心中嫉恨難消,那股怨憤再次翻湧起來,這道號“碧霄”的守塚人他從未聽過,可方才蕭辰與守塚人的對答聽來對方確實是叫“碧霄”,與掌門同輩。
他自幼由諸位大長老撫育都對這劍問之塹和碧霄真人全然不知,足見對方身份隱秘,蕭辰入門不過數十年卻能知悉這些門派絕秘,其中分別……不過是因為蕭辰為掌門弟子,又是星耀宮掌座之故,蕭辰對守塚人的每一聲稱呼都不啻於是在提醒華嶷:他們二人身份有別。
蕭辰能叫守塚人一聲師伯,他華嶷卻是萬萬不能的。
這個事實直令華嶷胸中方才平息下去的鬱憤再次咬齧內心翻騰不休。
蕭辰卻是突然間雙手托出一物,然後他單膝跪倒在地輕柔將對方放置在這巨劍之前,蕭辰伸手替對方整理好衣容,低聲道:“當年在外門之時,我不過一介初初入門的弟子,您卻未曾以出身門第低看過,悉心指點從未藏私,如若沒有您這番恩德,絕無蕭辰今時今日,隻恨星潮之中未能於域外天魔之手護得您周全……如今還要驚擾您地下安眠,實在是不孝不義至極,您若在天有靈,請護佑我劍派過一劫……待得一切塵埃落定,蕭辰自當送您歸於山門之中……”
馮長老容貌間宛然如生,眉宇間一片慈和寧定,似是這世間紛擾一切再與他全無關係,杜子騰默默在一旁俯首致哀,馮長老生前與人為善,不門內知多少人曾受過他恩德,何況人生如燈滅,這漫漫險寂的修真途中終究是又少一個同行之人,在場金丹劍修亦是默默喚出本命飛劍插在地上,隻以劍修之禮送他這最後一程,其餘修士亦是俯首為禮,默默哀悼。
當場這哀傷氣氛中,華嶷卻是心緒大亂,他完全沒有想到,當日蕭辰帶走馮長老遺體竟會在今日突然交出,難道在那日對方就已經謀劃到了今日之局?
不不不,絕無可能,華嶷隻努力說服自己,隻是一具遺體而已,修真之途,一朝身故便魂滅,身死道消之說絕非虛妄,縱然蕭辰能請出這具遺體,當日眾人親眼目睹也絕無可能翻盤。
那巨劍之上即使是守塚人,縱然是守護著這許多先人劍骸,真正看到同門弟子的屍骸陣於眼前時,亦忍不住自劍上發出輕輕悲鳴,引得這無數人的飛劍共振輕鳴,這萬劍悲鳴似是低低哀樂輕輕唱和相送。
蕭辰隻朝守塚人低聲道:“當日我曾將那域外天魔一縷神魂滅殺於馮長老體內,當有魔氣為證,確有域外天魔入侵,還請師伯明查並稟告門內諸位大長老。”
不待那巨劍作出反應,華嶷隻迫不及待道:“做下那等事情,你當日竟還有膽子帶走馮長老遺體,現在又為一己之私這般驚擾馮長老地下英魂,真是忘恩負義禽獸不如!”
杜子騰忍不住憤怒反駁道:“若不是你信口雌黃亂扣罪名,何須驚動馮長老?惡意咬人在先,別人證明自己清白了,你又做出這一副假惺惺的模樣,一直站在道德至高點指責別人,你累不累?”
華嶷隻冷笑,一副根本不屑於去和杜子騰這等邪道小輩計較的模樣,他隻朝在場其餘金丹修士道:“誰是誰非,各位同門與守塚人心中自有公論!”
蕭辰卻容色平靜地起身道:“驚擾馮長老自是我不對,可若能當日真正害馮長老身故之人打出,相信他若地下有知也定會同意我這般做法!”
華嶷怒不可遏:“小輩,你不反省自身之過卻來含血噴人,簡直可鄙至極!”
杜子騰卻鄙夷道:“嘖,惡人先告狀說的就是你!”
這番爭吵卻未能繼續下去,那巨劍輕輕震鳴之後,守塚人如萬人合一的公正裁決再次響起:“域外天魔再現於世,當誅。”
眾多金丹在此判斷之下,盡皆嘩然,亦再無人顧得上華嶷與蕭辰二人間的紛爭,域外天魔?!難道這世上當真有域外天魔!
“難道近百前那次事故是真的?修真界之外真有邪魔妄圖入侵?”
“可那傳言,天魔已然伏誅於眾修士圍剿之下,這一次難道又魔心不死?”
“天魔入侵必是所圖非小,這……”
杜子騰卻是看著一臉憤怒好像是因為置他們於死地的計策失算而憤憤不平的華嶷,隻覺得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害人不成竟還有敢覺得生氣?
對於這樣的人,杜子騰已經生不出半點想法,對於一個可以挽救之人,你尚可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對於一個已經全然淪喪之人,你的任何感情都是浪費。
而蕭辰看向華嶷的目光中更是冰冷無情,或許過去看在師門一眾長輩的份上,他雖然同華嶷周旋過幾次,亦出手過幾次,但那幾次中,他皆留下了三分情麵。可事實證明,養虎貽患,遺毒無窮,他有容人之心,對方卻未必有和平共處之意。
第一次星潮中遭遇的邪道殺戮又豈是偶然?他身為掌門弟子,行蹤竟能這般為邪道所知……若說是因為邪道消息太過靈通,簡直是在侮辱他的智謀。那一次遭遇血戮老祖之時,他不過一介築基,正麵對上邪道金丹,局麵之凶險幾乎令他差點有去無回。
自那之後,他與華嶷之間便再無任何回旋的餘地。
還有馮長老與天柱之禍……蕭辰搖頭,不讓自己再沉浸於無法改變的過去之中。
此時,蕭辰已經下定了決心,他隻恨自己這決定來得太遲:“諸位同門,星潮之中的情形各位皆知,非蘭舟無法入內,那蘭舟皆在七大派掌控之中,難道你們不曾懷疑,那域外天魔是如何混入星潮之中的?”
蕭辰這番不高不低的問話如驚雷一般在華嶷心底炸響,他倏然抬頭,正對上蕭辰投來的冰冷目光,這一刹那,華嶷知道,蕭辰已是動了殺機。
“域外天魔?難道不是自域外直接進入星潮中?”
“應該不能,那星潮中平日星陣死鎖,即使是潮起之時也隻有蘭舟可入,直接入內怕是不太可能……”
“蕭道友,你何不直接告訴我等,究竟發生了什麽?天魔入侵,方才守塚的前輩也已經說了,事關重大,若真有什麽變故,隻怕令我等及早得知才好參詳應對之法!”
蕭辰卻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華嶷:“華嶷道友,你說呢?那域外天魔原本不過借著空間裂縫侵入凡間在邪嘯海附身於一邪道小修士身上興風作浪,他到底是怎麽才能借著一具邪道修士的皮囊混入星潮之中?”
無數或疑惑、或質詢的目光向華嶷看來,守塚巨劍上同時響起嗡嗡震鳴,這一次的聲響聽來格外冰冷沉鬱,那劍尖一斜,竟是隱隱朝華嶷指來。
華嶷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這一刻,心中那些嫉恨已經悉數化為無盡恐懼,無法壓製,更無法驅逐。
平日裏最擅長的那些挑撥言辭似乎已經徹底消失在嘴邊,華嶷手中突然多了一道金色符籙。
杜子騰對於符籙最是敏感,那符籙之上的波動方式他隱隱熟悉,忍不住驚訝地脫口喊道:“符寶?!”
仿佛是為了印證杜子騰的判斷一般,下一瞬間,一把星光璀璨的短小可愛之劍突然出現在這奇異空間之中,那折射出來的點點星光令整個空間都在呻.吟震顫,似是難以承載,每一點星光中仿佛都蘊含著毀滅之力,竟連那準備指向華嶷的巨劍都開始恐懼地顫抖起來。
那陡然間攀升起來的無上劍意已經是在整個空間中撕裂出道道可怕裂縫出來,在場所有金丹修士勃然變色,連他們丹田的金丹都隱隱在恐懼地震顫,恍如螻蟻感知到大象來臨之前的地麵震顫……這……這到底是何人所製的符寶?竟有如斯之威!
蕭辰臉色亦是大變,這恐怖的星辰劍意他最是熟悉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華嶷手中竟會握有師尊的符寶!而且,這符寶的品階恐怕還遠在當日師尊賜予他的之上!
長霄真人乃是現在已知的、還活躍在修真界的修士中修為最高之人,甚至已經沒有人能夠確切地知道他的境界。這等修士,便如同史上巔峰時期的史安、喬雨山一般,舉手投足間毀天滅地不過常事,而,這張符寶恐怕是錄下了長霄真人的全力一擊,現在這符寶不過蓄勢之威便這般駭人,若當真擊下,隻怕在場這些修士皆無幸理。
蕭辰已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杜子騰許久未見過的神文再次顯露,而這一次,那些神文不再隻是出現在蕭辰周身肌膚之上,而被他逼至體外,那赤芒交織的神文翻卷吞吐,在空中織出一道繁複堅固的光芒之牆,牢牢護在他們身前。
杜子騰見蕭辰額頭汗水不停,皮膚下已經隱隱可見躍動的血管,他做不了別的,但至少可以做蕭辰此時無法分心去做之事:“各位,站到我們身後,祭出飛劍,齊力抵抗!”
不必杜子騰多說,在蕭辰那神文構成的赤芒金牆牢牢維持住牆後空間的穩定、未被那點點星光撕裂之時,已經有數位金丹劍修迅速移步,此時,在這生死存亡的當口,再也沒有人去顧及杜子騰那合歡宗出身的身份,數把飛劍呼嘯而出,在神文之牆麵前結成劍陣,替蕭辰分擔下了一部分壓力。
越來越多的飛劍加入這劍陣之中,橫霄劍派之中,劍陣根本無須人主持,同在雲橫峰上修行,他們彼此之間自有默契,劍陣匯聚著眾人劍意,隻屏息凝神等待這符寶驚天動地的一擊,不知何時,那把守塚人的巨劍間竟也匯入劍陣之中,與符寶中的恐怖劍意隱隱抗衡。
杜子騰在牆後捏著符籙,目光牢牢盯著那越來越華美的星光,他知道,縱然是威力無上的符寶,力量再如何驚人,也依舊是符寶,能量構成的形式不會變化太多。這星光隨時可能噴發帶來滅頂之災,他能做的,就是在那爆發之前的一瞬間抓住這符寶本身的破綻,引著所有人一齊攻擊,不辜負蕭辰此時苦苦支撐贏來的機會,去尋那萬中無一的生機!
而在璀璨劍光之後,華嶷的人不知何時竟已身在蘭舟之上,對一切變故剛剛回過神來的耿麗突然驚覺,竟忍不住臉色大變地喊道:“師尊?!”
如今這般情勢之下,師尊為逃避劍問之責竟拋出這等滅世符寶,難道師父竟要拋下她獨自逃離?她獨自留在這裏,連那些金丹修士都要互相結陣抵禦,她怎麽可能活得下來?
華嶷隻遠遠投來一個眼神,似是憐憫又似殘酷。
那符寶蓄勢已至頂點,點點星辰猶如星瀑一般噴湧而出,在這死寂空間中劃出道道明亮璀璨的軌跡,那軌跡之後卻是無盡毀滅,竟生生將這空間劃出一道道虛空裂紋,然後在清脆的響聲中,整個空間迅速崩塌毀滅。
就在這爆發的一瞬間,一道比這星光軌跡還要明亮的光芒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般狠狠切入星瀑之中,狠狠撞擊在星瀑發源之處——那一張脆弱的紙張之上,輕輕“噗”的一聲之後,那星瀑竟開始震顫停滯起來,然而,這停滯微乎其微,下一瞬間,星瀑再次噴湧,直將殘破的空間切割得七零八落,裸.露出空間之外雲橫峰的茫茫雲霧與驚恐的低階弟子們來。
無數飛劍連同巨劍構成的龐大劍陣似是被那光芒之擊所提示,以一種一往無前之勢狠狠紮進了星瀑之中,二者撞擊隻擦數無數生死攸關的劇烈花火,存亡斷續隻在刹那之間。
而這一切落在華嶷眼中,已經再無意義,他知道,如今的橫霄劍派怕再無他的容身之處,留戀的目光掃過空間之外那些無比熟悉的山水亭台,他不再猶豫,蘭舟催動著便朝這空間崩塌之後露出的外麵空間飛去。
便在此時,蕭辰抬起頭來,華嶷隻露出一個痛恨又得意笑容,那口型中似是在說:“揭穿一切又能如何?你就要死在這裏了。”
他得不到的,蕭辰也別妄想得到!
蕭辰目光中突然帶著種說不出的憐憫,最後竟是回以一個笑容。
華嶷心中大感不安,下一瞬間,一道長長的歎息在這破碎空間中響起,那馬上要分出存亡的劍陣與符寶,這正在崩潰的空間,那逃離中的蘭舟,蕭辰全力維持卻馬上要崩塌的神文之牆,甚至還有絕望中的耿麗眼看著馬上要被空間裂縫吞噬……這一切的一切竟在這聲歎息中靜止了,時間與空間俱是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