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知道他為何為難。

    羅三弦殺人極其殘暴，從不給人好死，傅小棠不過混飯吃的，自然不敢輕易得罪這樣的人物。

    “怎麽，你不敢？”

    被說中心事，傅小棠尷尬的一笑，“小姐是知道羅三弦為人的，我，我的確有些不敢。”

    我挑了挑眉，“那我這筆生意，你要不要接？”

    傅小棠猶豫了半晌，咬牙道，“小姐若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我接！”

    我沒立即回話。

    她拿起桌上喬南衣的照片，在她美麗清純的臉龐上摩挲了兩下，“這女人可是有毒，先別管什麽羅三爺，傅小棠，就憑你，有本事將她查個地兒掉嗎？”

    傅小棠這回倒是自信，“小姐說別的，我不敢應承，可說到走街串巷打聽八卦，我是幹這個長大的。我從小沒有爹和娘，是胡同人家你一口我一口施舍長大的，看人臉色摸人門路是我的看家本事，要不然我早餓死了。甭管她再毒的玫瑰，隻要我出手，就沒有不清楚的。”

    好半天，傅小棠心一橫，抬手拿了桌上的銀元，“小姐看得起我，我必定竭盡全力為小姐做事，隻是我這一百來斤骨肉，也就托付給小姐了。”

    我眼眸裏閃過一道光芒，朝著他一笑，輕輕站起身向外去。快到門口時，她手指不經意一抬，一縷魂魄自手中出，麵無表情的蹲在了傅小棠家門口。

    了了這件事，我哪裏都沒去，轉身回了家。

    傅雲亭下班回家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裏忙碌，自打上次在官邸做過一次飯，我便跟著家裏廚娘一直在學做飯，時至如今，也能做出幾道像樣的菜式來了。

    傅雲亭換了衣服下來，我已經將飯菜擺好，傅雲亭走過去一看，四菜一湯，酸菜肥牛，素炒青瓜，糖醋裏脊，粉蒸肉。

    他低下身子聞了聞，一股香味撲鼻而來，他抬起頭笑道，“嗬，真不賴啊。”

    我趕忙給他拉開椅子，兩人就坐，開始今天的晚餐。

    印象中，像這樣兩個人安靜的吃飯，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傅雲亭為自己倒一杯酒，一飲而盡，感慨道，“哎呀，最近事情多，我們父女兩個都沒有好好坐在一起吃過飯。日後你嫁了西木，爸爸跟你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就更少了。”

    我嗔怪的看他，“瞧您說的，我就算是嫁了人，也還是住在您旁邊，抬腳一跨就見麵了，到時候說不定您還會嫌我煩呢。”

    傅雲亭朗聲笑道，“哈哈哈這個你放心，絕對不會，我的女兒，哪怕跟我一輩子在一起，我都不會嫌煩！”

    我看著傅雲亭眼眸微軟，輕輕道，“爸，我跟媽媽長得像嗎？”

    她乍然提起薛婉喬，傅雲亭頓了頓，笑道，“不像，你像了我，不如你媽媽長的美。”

    我禁不住笑起來，“爸，我知道您和媽媽感情好，但也不用這樣張揚吧。”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再談起薛婉喬，傅雲亭盡也有了開口的**。

    “婉喬是我見過最美最好的女子，我跟她成婚以來，時時有種錯覺，我何德何能，居然能和這樣好的女子在一起。我時常誠惶誠恐，怕老天嫉妒我，收走婉喬。果然，到最後，他還是帶了婉喬走，留我一人在這塵世。”

    傅雲亭苦笑，慢慢喝幹了杯中的酒，我也喝一口酒，慢慢道，“以前不曾聽您講過，媽媽哪裏人士，家裏可還有兄弟姐妹？”

    傅雲亭搖搖頭，“我上次跟你說過了，婉喬是逃難過來的，她家裏親人都死了，就她一個。”

    我眼眸微微垂落，“那我媽，是怎麽死的？”

    傅雲亭抬起頭看一眼我，“你今天真奇怪，為什麽總問這些，上次爸爸不是跟你講的很明白？”

    “我知道上次爸爸都說的很明白了，可是，爸爸隻說了大家眼裏的事實，卻沒對女兒講真正的事實，所以女兒今天再問一次，問的仍然是原來的問題，可是，想要的答案，卻不是這一個。”

    她搖搖頭，一臉淡漠，傅雲亭皺了皺眉，砰一聲放下了手裏的酒杯站起身，“我有些喝多了，你慢慢吃吧。”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轉身就要往樓上去，才走了幾步，忽然身後有些許亮光透過來，映射在地板上。

    傅雲亭頓了頓，轉過身來，乍一看見我，呼吸一緊，僵在了原地。

    原來我顯出了她的靈體。

    還是那雙大翅膀微微扇動，身後的大尾巴，有意無意的掃來掃去。

    她整個人被耀眼的白光包圍，聖潔宛如天使。

    傅雲亭像是不由自主，雙腳自動挪開向我走去。

    他機械的走到我麵前，顫抖的抬起雙手，一點一點撫上他的臉龐。

    我抬了手，輕輕覆蓋在傅雲亭的手上，溫和看他，叫一聲“爸爸”，傅雲亭忽然就淚流滿麵，痛苦的大哭出聲。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這是為什麽！！”

    他哭的不能自已，整個人都要昏厥過去，我沒動，任由他哭。

    她知道的，所有答案都在傅雲亭這裏。

    “爸爸，你現在，還不肯告訴我真相嗎？”

    傅雲亭邊哭，邊恐懼的看一眼她身後的尾巴，“這條尾巴，你….”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麽，搖搖頭笑道，“您別怕，我不是狐妖我是人，這現在的樣子隻是我靈體的模樣，我還是那個平凡的普通人。”

    傅雲亭眼一熱，眼前仿佛晃過好多年前的人和事，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婉喬也曾像我現在一樣站在自己麵前。

    傅雲亭手一緊，一把抱住了我，“我絕不讓任何人再帶走你！除非我死，我絕不能再失去你！！絕不能！”

    他大吼著，額頭有青筋爆出，我如哄孩子一樣，輕輕拍著他的背，“爸爸，你要告訴我真相，還有，你要相信我，我會有能力保護自己，保也保護您。”

    她漸漸收了靈體。

    一場風波過去，傅雲亭仿佛老了幾十歲。

    兩人重新坐於桌前，傅雲亭雙眼紅腫，顫抖的點燃一陣煙，竭盡全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知道婉喬是狐妖的時候，已經是我們成婚以後了。”

    記憶重新被開啟，所有的痛苦都要再重新體驗一遍，傅雲亭夾著煙的手微微顫抖，淚光嫣然。

    “婉喬有一日也像你這樣，不小心現了靈體，可是她跟你不一樣，她沒有翅膀，隻有那條尾巴，那條尾巴切切實實的在她身上擺來擺去，我當時說實話，說不害怕是假的。”

    “婉喬哭著跟我說了所有的事，她是狐族的公主，為體驗世間情愛私自下界，遇到了我，愛上了我，便留在了人間。”

    “她怕我嫌棄她，可她不知道，我愛她愛的不可救藥，怎會害怕區區一個狐妖的身份。”

    “我們成親很多年，都沒有孩子。婉喬一直不肯要，我雖然很想要她的孩子，可是她不願意，我也不好勉強她。如果日子就這麽過下去，一切或許都不會改變，我會和婉喬白頭到老，她也不用…..”

    傅雲亭眼眸裏閃過一絲陰霾，下意識用力吸了一大口煙。

    “可我太想要孩子了。正巧當時我和督軍隊伍被打散，身邊就剩下了幾百號人，前路迷茫，後頭還有追兵，我心裏壓力太大，借口孩子的事總跟婉喬吵架，婉喬不想看見我痛苦，答應我生一個孩子。”

    想起那段時光，傅雲亭不由得笑了，“你不知道，我當時知道她肯替我生孩子之後，我有多高興。雖然那時候日子過得艱難，可我還是想盡一切辦法給她補身子，終於，在努力了半年之後，婉喬便有喜了。”

    “那時候，我跟督軍也開始重新整編隊伍，還要跟河南的向玉生打仗，所以自打她懷孕，我都不在她身邊，就隻好把她托付給夫人照看，我和督軍便上了前線。”

    “這仗打得雖然艱苦，可我一想到婉喬，一想到即將出世的你，我就渾身使不完的勁兒。有好幾次，我衝鋒陷陣都殺紅了眼，我就想這仗趕緊打完，好回家陪婉喬。我要親眼看著我的孩子出世，我會給她世間最好的東西，我要她和婉喬一起成為這世上最開心的人。”

    “終於，婉喬臨生產前一個月，我和督軍凱旋，可以回家了。那時候婉喬已經大腹便便，我隻顧著高興，卻沒發現婉喬眉宇間的那抹憂愁。”

    “很快，就到了孩子生產的時候，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足足八個時辰，我都快急瘋了，才生下了你。”

    “你生下來便周正，不若旁的孩子那樣皺巴巴的，我抱著你在懷裏，喜的不知說什麽好。婉喬雖然虛弱，可到底平日裏身子便康健，再加上懷孕的時候夫人精心照顧，養足了身子，因此大夫說隻需要休養兩天便好。”

    “我抱著孩子給她看，婉喬卻哭了，她摸著你說要我好好對孩子，可恨那時候我隻顧著高興，隻當她也是高興才哭，卻不知就要災禍臨頭了。”

    傅雲亭閉了眼，淚流滿麵，顫抖的說不下去，我起身在他身邊坐了，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她就像你今日這樣，通身的白光，身後一條大尾巴。她說她在人間呆膩了，要回去了。我以為她在開玩笑，可是房間外麵轟隆轟隆的，陰曆十月的天氣，居然下起了大雨。”

    傅雲亭不由自主握住了我的手，好抵擋那遮掩不住的恐懼。

    “我從沒見過婉喬那樣子，決絕，陌生。她冷冷看我一眼，轉身就走，我衝上前去想拉住她，被她一掌打到在地上。”

    “我永遠忘不了，她緩緩走到我跟前，用力看了我一眼，狠狠道，想活命，就別出來，當我死了就是！”

    “說完，她又看了你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出了門。”

    傅雲亭又哭了。

    我明白，如果母親不是迫於壓力，是不會這樣丟下丈夫和女兒的。

    “媽媽…..一定遇到了威脅，她為了保護我們，所以舍棄了我們。”’我低聲道，傅雲亭淚眼模糊，泣不成聲。

    “後來我才知道，她下凡，其實是為了報恩，可是陰差陽錯，跟我在一起了。如果我不讓她生孩子，那麽什麽事都不會發生，可，可她有了孩子，觸犯族規，因此被自己的兄長押回族裏，接受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