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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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安怔怔的立在安然歲月的玻璃門後麵,看著對麵的停車位那抹頎長的身影,黑色的商務大衣雖英氣逼人卻也難掩一身的疲倦。
當他扭過頭來時,握著手機的右手滑至腿上,依舊斜靠著車身,隻是一動不動的看著對麵的人,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許又像往常那樣在發呆吧。兩人就這麽互不相知的望著,就這麽隔著一道玻璃門一道18米寬的街道,伸手可及卻又邁不開道。
每個人都有一個角落是別人看不到觸不到,有著自己獨自咀嚼的秘密或情感,訴說,好像不是葉子安會用的方式。所以,當日日夜末夢回,舊夢如潮水般翻湧而來,那無法抗拒的蝕骨噬心的痛楚折磨著她時,她隻能不停地抄經文或是默默的吞下藥片,喝掉玻璃杯裏的水,翻開書,也許什麽都改變不了,但她想要這片刻的安定。
當初她整整四十天昏昏然然窩在小公寓,閉門不出,直到某天坐在公交上的葉子安如夢初醒般的跳脫出來,發現夏天居然已經開始了。
那種日子,她真的不想再回去。
葉子安舊夢複始那日開始每日抄寫經文月月佛家日供奉到臨雲寺佛前,她知道杜碧蓮每次心疼的看著她時欲言又止的想說些什麽,也知道謝正宇在樓下等了好幾天,也知道每晚九點手機就會響三聲。
她隻是緊閉房門坐在書桌前,不停的抄經文,每日早課完畢跪在蒲團上供著一遝又一遝的經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私,說贖罪說白她隻為自己心安而已,其他的她什麽也做不了,也不敢奢望什麽。
車輛穿流而過葉子安再看到的便是杜碧蓮和謝正宇說著什麽,他間或點點頭,當謝正宇再轉頭看過來時葉子安慌忙轉身朝書屋走去,不敢回頭。
杜碧蓮打近些日子基本和葉子安說不上話,想消除其對她父親的愧疚,她努力了這麽多年似乎都未見成效,甚至開不了這個話頭。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落霞過這個年,杜美萱正巴不得,而葉子安倒是無所謂,每年的春節對於她都像是個定點鬧鍾在提醒她什麽。
當葉子安等人圍坐一圈時,謝正宇正摻了謝媽進來,她穿了件厚實的羽絨服,戴著頂線織帽子,臉色尚可。
杜碧蓮忙起身打招呼,一個勁朝葉子安使眼色,並輕推了她一把。
“子安,你身體好些啦?”謝媽依舊笑的溫和。
“啊?阿姨,好,好了。”
葉子安有些遲鈍的接過她厚厚的衣服掛到一側衣架上,看見謝正宇正替她母親拉開椅子扶她坐下,眼睛卻看著她的方向,葉子安忙避了視線往回走。
“子安,來,坐這!”謝媽親昵的拍了拍自己左側的椅子。
葉子安極為無奈的又倒回去坐下,謝正宇自若的坐到了她左側,杜碧蓮正坐在謝媽右側拉著手在詢問其身體情況。
“哎,其實沒什麽事,隻是這化療做完整個人沒形象可言了,嗬嗬。”
謝媽一麵回答一麵笑逐顏開的看著謝正宇和葉子安二人,“讓貝貝和醫生好說歹說半天才讓我出來兩小時,還得回院觀察幾天。你說說這像什麽話?我們這代人可沒這麽嬌氣,自己身體自己最清楚了。”
“可不是嘛!”杜碧蓮笑著附和,“不過啊,這不是正宇孝順嗎,擔心您身體!”
“咳,我這也活幾十年了沒啥好怕的,就瞎操心。倒是子安,你這身子骨太瘦,怎麽一感冒小半月才好?”
“誒?”葉子安抬頭尷尬的笑著,又心情複雜的看了眼正在給她布碗筷的謝正宇,“沒什麽,沒有的事。”
“阿姨,我姐就是懶的,感什麽冒,就是鬧胃病!”
杜美萱一麵大快朵頤一麵說道。
“嗬嗬,我們家大宇啊比較粗心,不太會照顧人。杜老師,你和子安還多擔待。”
“不會不會,我聽美萱說他還天天給我家子安送湯呢。現在有幾個男孩子懂煲湯啊,就我們家子安啊比較挑剔,以後還得麻煩您和正宇呢。”
杜碧蓮對謝正宇叫得尤為親熱,葉子安好好的胃都要泛酸水了,也不知道她對謝正宇說過些什麽。葉子安喝了一大口溫開水,謝正宇的這種體貼讓她不禁翻了個白眼,繼而盯著牆角那叢茂盛的過分的綠蘿看。
早應該知道會如此,真不該經不住杜美萱軟磨硬泡的騷擾答應來吃飯,聽見倆阿姨其樂融融搞得跟訂婚似的惱火的很。
“阿姨,不是的,我之前和您說過,我和謝正宇真不是您想的那麽回事,我和他從開始就沒在一起,就是——”
“就是想慢慢適應看看,畢竟我倆都太固執!”謝正宇握住葉子安的手,就著話頭就毅然的接下去。
“這是怎麽回事?”
謝媽擔憂的問,像冒煙的飯鍋腦子一團迷糊,杜碧蓮則自若的喝著碗裏的湯,啞巴吃餃子自是心裏有數。
“別看我!”杜美萱忙端碗喝湯,“我也搞不清。”
“你?!放開!”
“女孩子臉皮薄,咱先吃飯!”杜碧蓮笑如春風的笑道,“韓姐,這湯嚐嚐,絕對夠味又有營養,對身體好。”
謝正宇倒是很配合的放開了葉子安,從上回葉子安暈倒後他像變了個人,沒怎麽去招惹葉子安。
葉子安無視他,他也不去搭話就這麽看著,總之就是順她意,在一個對葉子安而言的安全距離外對她好,說他沒有信度,那我就一點一點給你預存滿。對於一隻受驚的敏感兔子而言,恰當的距離與溫和的照詢是最合時宜的,太近它會嚇跑,太遠它會逃掉。
此時的謝正宇正是懷著這般心態待著葉子安,而兩人之間那把無形的戒尺仿佛深藏在葉子安的眼眸之下,由著她的一個眼神或是冷熱將自己拉的忽遠忽近。
隨著第二場雪的到來新年就這麽迎頭而來了,三個人的年夜飯吃的不算熱鬧,和尋常無異。
杜美萱整日端著個手機沒來由的傻笑,杜碧蓮饒有興致的觀看著春晚,葉子安於午夜十二點鍾聲一響就出門往臨雲寺去燒香。而大年初二一大早三人就坐在飛往奉陽荊都的飛機上了,葉子安不停地看著窗外無際的白雲,怯怯的希望飛得慢點再慢點,但飛機還是準點降落在機場。
遠遠就看見杜遠山一抹藏藍的身影,杜美萱歡快的蹦著一邊高揚著手。
“爸!爸!這兒呢!”
男人瘦弱的身軀盡裹在藏藍的夾克羽絨服裏,隻露出尖瘦的麵頰,一手扶了扶那副黑色眼鏡,笑著接過杜美萱的行李包。
“姨父,幸苦了。”
“沒事,沒事。”
杜遠山永遠是這麽不溫不火,即便此時見了許久不見的女兒高興地不得了臉上也是那種微微的靜靜的微笑。
葉子安其實很不明白她那如她母親一般風風火火卻更為火辣性格的表姨媽怎麽就喜歡上這種溫吞的男人。自杜美萱五歲她母親杜虹過世就一直是杜碧蓮夫妻帶著,這個男人就更顯寡言也辭了學校的職位守著一間花店過活。
杜美萱幾乎是一把就摟住了他父親的瘦弱雙肩,嘻嘻哈哈歡天喜地的,這性格似乎比葉子安更隨她的父親葉然之。可見這後天環境塑人能力有時比先天基因還強大。
葉子安小時候並不是這麽冷漠的人,也稱得上活潑可愛,但不知什麽時候起性子就轉淡了,她父親過世後就愈發顯得冷淡。
正月裏,荊都的天氣一直不是很晴朗,雪雖然沒下卻依舊陰沉沉風也吹得冷冽。走哪兒都是熱熱鬧鬧的氣氛,這七姑八大姨的親戚呼啦一窩蜂的湧進來夾著聒噪的喧鬧而來,呼啦的又卷著熱火朝天的溫暖出了門,這一室靜寂更顯。
等到初八這一天,年也是一輪的各家拜完了,葉子安幾乎窩著不出門了,每日杜美萱則樂此不疲的奔走於各種同學聚會,杜碧蓮報到似的往棋牌室趕。
初十這一天,杜美萱仍舊沒有打通許朗的電話,杜美萱與杜碧蓮一大早的就出了門,葉子安躺在床上一雙黑眼圈瞪著天花板發呆。
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但濕冷的空氣還是一個勁的從一個個縫裏直往身上鑽。
葉子安的頭發在風裏直打轉,手揣在兜裏,將凍紅的鼻子也深埋在衣領裏。她似漫無目的的穿過街區,走過喧嘩的廣場,淹沒在人群,難以追尋。公交上冷冷清清,隻是三三兩兩的人,正月裏沒幾個人往郊區趕,而葉子安依舊縮著脖子看著窗外,這雨終究星星點點的下了。
葉子安怔怔的站在園林外的台階下,抬眼望著那高聳入天際的鬆柏,公交車隻留下一串尾氣便揚長而去。
葉子安隻知道自己是哆嗦著踏上那長長往上延伸的台階,也許是冷的,畢竟從園林外再到此地她逗留的太久,垂在身側的雙手早已通紅甚至有雨點從上滑落,而她卻如那鬆柏一般佇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身前的空地上又多了一簇白菊,那骨節分明的五指隨即停在自己耳側撐起一片黑布,身後攏來一片陰影。
葉子安滾燙的眼淚就那麽奪眶而出,這麽多年她第一次來這兒,冰冷的石碑上她父親一身警服笑的燦爛。
“前一天,他就準備了一堆的菜說要去機場接我。是我說,說不回來了,他才消了假回刑警隊。本不該他帶隊的,他是該在家休假的,該和我一起過生日的......是我,是我......許朗,”說著說著葉子安的聲音噎在一片哽咽中,那手隻是無聲的攬上肩頭,“許朗,我想讓他陪我來的,他說,他說............”
“嗯,我知道,”謝正宇一手將葉子安攏在胸前,低聲在她頭頂說著,“這不怪你。”
是啊,許朗也這麽說,妹妹這不怪你。
葉然之的笑是溫宜而燦爛的,可窺見他是多熱忱的一個人,對工作,對妻子,對女兒。
謝正宇看著“烈士葉然之之墓”七個大字默默地想著,手臂又緊了一緊,葉子安手緊扣著他的衣服,通紅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著白,在他懷裏嗚嗚咽咽。
窗外的樹木在大雨下愈顯模糊,如時光一閃而退,玻璃窗上的一注注水流蜿蜒密布,如小河一般逶迤。
這場雨似乎把謝正宇的心也淋濕了,也許是葉子安的眼淚。
在她的心目中,除了她自己她信賴過誰?自己就那麽的不可靠麽?還是說.......真是,連睡著了也這麽沒有安全感。
謝正宇溫熱的手指撫上了葉子安微蹙的眉頭,摩挲著眼瞼,鼻梁,嘴唇,臉頰,最後被她一手拽住,指甲摳著掌心傳來微微的痛意,謝正宇隻是一手將大衣攏了又攏,一手緊緊握住那隻不安的手,在頭頂落下輕輕一吻。
“生日快樂,葉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