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切才剛剛開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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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文泰用過早飯後便準備啟程,一向低調謹慎的他隻帶一名馬夫、一名隨從,身著一身布衣,乘坐的也是普通馬車,儼然一個普通客商出行,全無刑部大權在握五品郎中的威風做派。
剛欲上車之際,卻見不遠處過來幾個身影,看樣子他們一大早便候在那裏,看到文泰後這才緩緩走來。
“下官們是給文郎中送行的”,為首的那名六品主事笑道:“這是一點小心意,還望郎中笑納”。
文泰尋聲望去,隻見幾名下人帶著小木盒畢恭畢敬的走了過來:“這是一點吃食,給二老的一點心意”。
文泰接過箱子望了一眼,裏邊是根根擺放整齊的臘肉,不過能明顯感覺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顯然不止是臘肉。
“還是諸位懂我啊,家中二老就好這一口兒”,文泰隨手挑出四根臘肉,而後將箱子退了回去,對其他人亦是如此,隻是象征性的拿了一點真正的吃食,而後他一臉笑道:“代二老謝過各位了,各位請回吧”。
眾人一臉尷尬,但在這文府門口,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好說什麽,既是如此也算是沒有駁了眾人的麵,官場中事大多是心知肚明:既然文郎中沒有此意,誰敢頂著幹?
當然,還有不少人認為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辦事的地方,下次可要注意啦。
打發走眾人之後,文泰終於長舒一口氣,久在刑部當差多年,這種場麵見過多次,也算是見怪不怪了。
京城郊外,一座矮山腳下,地上一片淡淡的青綠色,林間樹木皆已翻綠,陣陣微風吹過,滿是舒爽之意。
仲逸立於道路一旁,樊文予忙於公務隻得將他送至城門口,二人一番感歎,終究還是要告別了。
盡管歸心似箭,但仲逸必須要與他的外叔公同行,否則以他的腿腳,即便是揚州,那也是抬抬腳的事兒。
良久之後,終於看到一輛普通的馬車向這邊緩緩駛來,駕車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臉上微微發胖,很憨厚的樣子。
馬車一側一名隨從,騎馬同行,靠近一看,此人正是那名化作老乞丐的中年人。
不用說,裏邊坐的便是外叔公文泰了。
“逸兒,快上來”,文泰撩起車簾笑道:“長路漫漫,陪叔公說說話,講講你這些年的所學所得”。
仲逸應了一聲,立刻跳上馬車,那隨從向他笑著打聲招呼,馬夫放下車簾,一聲馬鞭響起,馬兒便緩緩向前奔去。
“我祖父與爹娘一直在揚州城中嗎?”,仲逸向文泰問道:“當初就沒有人懷疑嗎?”。
文泰悠悠然道:“當初你在刑部能順著思路一直追到叔公府上,為何今日連這個問題都想不通呢?”。
“當初他們離開陸家莊後便在揚州府一個僻靜的小縣城落腳,數年後等風頭過去便回到揚州”,文泰繼續道:“你爹頗有經商之道,他將北直隸的一些貨物運送到揚州,北貨南缺、低買高賣,如此幾年下來,竟賺了不少銀子,後來他們到揚州後如法炮製,才幾年的光景,竟在揚州城置辦了一處宅院,還有個鋪子,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仲逸心中一真欣慰,有外叔公及外祖父的協助,多年以來家中衣食無憂,還能有所積蓄,真是莫大的欣慰。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是老天的眷顧”,文泰歎道:“自從發生陸家莊之事後,所有的事情皆是順風順水,如今你又歸來,真是皆大歡喜”。
小道之中幾隻鳥雀肆意追逐,泥土混合青草之氣散發出質樸的香味,原生態般的存在,春暖花開之日,一切都是那麽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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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曾有“煙花三月下揚州”的妙句,揚州的繁花似錦得因於鹽業的興盛、大運河的融通,當然還有漕運的恢複。
由此也使得這座古城巨商富賈雲集,各種名貴之物浮於世,白銀如流水,錦衣玉食者有、煙花風月者有、揮金如土者亦有。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如此名聲大噪,人們往往忽略了那些貧窮的下層勞作之人,有人望而卻步,有人無限向往,隻不過大多數都是圖個虛名罷了。
揚州城北街一處僻靜的小院裏,一名老者正在院中悠悠品茗,廚房中一個四旬左右的婦人正忙前忙後。
灶台上雞鴨魚肉、鮑參翅肚、各種精心準備的佐料擺放的滿滿的,幹果、點心、茶水、糖果、陳釀,就連這個時節僅有的菜蔬皆是應有盡有。
如此隆重,若非春節之日、中秋團圓之節,那便是家中有重要之人到來。
院中兩個十歲左右的孩童正在玩耍嬉戲,近日以來他們不用整日誦讀那些無聊的書,一向嚴肅古板的祖父竟能頻頻衝他們說笑,真是有些不適。
阿爹每日早出晚歸,據說是忙過這陣兒後便要休息幾日,一向準時開門經營的店鋪如今卻要關門歇業,真是太難得了。
而據說這一切都源於他們的阿兄要回來了。
盡管他們不知阿兄是誰?但即便是孩童的心思也能想到:“此人定不是個簡單的人,否則全家人豈會如此關心於他?”。
數日前,陸本佑接到文泰家仆送來的親筆書信,信中詳細說了他與仲逸相見及相認的過程,並提到仲逸在義中村的經曆,至於淩雲山,仲逸隻是簡單提及,故此文泰也並未說明。
信中最後提到文泰要借省親之名,帶仲逸回揚州。
僅此一句,陸本佑及陸岑夫婦激動的一晚都未合眼,陸文氏甚至在天還未亮之際便跑到大門口,看看是否有仲逸的身影。
一直閑居在家的陸本佑平日裏也就是讀些詩書,偶爾提筆寫點東西,無非也就是一生在刑部的經曆,唯獨沒有提及家人,或許這正是因為仲逸的緣故吧。
清晨與黃昏,朝陽與夕陽,一路走走停停,無非馬車與客棧兩項,深知仲逸認親心切,文泰隻得強打精神,雖是一大把年紀但卻是心情大好,他命隨從中途換了兩匹馬兒,隻為歸心似箭的仲逸。
一路勞頓,走走停停,這日午後,疲憊不堪的文泰指著前麵不遠處的方向對仲逸說道:前麵便是揚州城了。
他緩緩走下馬車,對那隨從做了一番安排,而後便獨自乘車回了祖宅。
“公子請隨我來,按老爺的吩咐,由在下帶你前往城北陸宅”,隨從笑道:“等你們見完麵之後,老爺自會過來”。
果真是調教有方,文泰的這名隨從跟隨他多年,既是仆人,亦行那護衛之責,既是下人,也是心腹。否則如此緊要之事,絕不會交於他辦理。
仲逸想著,當初在陸家莊時,一直在祖父身邊行使護衛之責的那兩名年輕人大致也是如此吧。
城北那處小院裏,陸本佑依舊在那張木椅之上隨意翻著書冊,陸岑陪著兩個孩兒說說笑笑,陸文氏為所有的人換上新衣新帽,前幾日精心準備的飯菜熱了又熱、放了又放,如此幾番最後皆得無奈倒掉。
兒牽娘的心,盡管如此,陸文氏依舊每日清晨早早準備飯菜,似乎要將所有的飯菜全部喂到自己孩兒的口中。
陸家雖有宅院、有店鋪,自然不會缺衣少穿,可一向崇尚簡樸的陸本佑要是看到兒媳平日裏如此“奢侈”,一定是嚴肅訓斥一頓。可這幾日卻非比尋常,陸文氏如此反複折騰張羅,他非但不加斥責,反而整日一副笑嗬嗬的眼神。
陸岑原本就是個孝順之人,隻要是老爹滿意的,他幾乎都能一一照辦,如今聽說仲逸要回來,心中喜悅之情難抑,四旬之餘的年紀,竟高興得手舞足蹈,略顯尷尬之餘,隻得陪著兩個孩子玩鬧。
三日前他便早早將店鋪關門,表麵輕鬆之下卻是焦急的等待仲逸的歸來。
大門之外一陣腳步聲傳來,陸岑急忙拉著他的孩兒尋聲而去,結果卻是趕路之人。
陸文氏來到院中,細細盯著門外的方向,連日以來,但凡門前有些響動,她便放下手中的活前去查看一番,接連不眠之夜,她眼睛紅紅的,後來幹脆挑起油燈開始縫製衣衫。
此刻已到午飯時分,陸文氏將燉好的雞湯盛好,三人卻是沒有動筷子,隻有那兩個孩童在津津有味的啃著雞腿。
陸文氏再次望著門外,心中怯怯道:“如今逸兒長大成人,我卻不知他的喜好,不知這些飯菜是否合口?那些衣衫合身與否?若是不和他的心意,可如何是好?”。
陸岑不假思索道:“這有何難?但凡這揚州城裏有的,隻要他願意,我去買來便是”。
二人如此一說,陸本佑隻得放下手中的書冊,緩緩道:“沒聽你叔父說嗎?逸兒深受高人指點,在蠡縣衙門多有建數,豈會如此淺薄,你們多慮了”。
如此一說,陸文氏似乎想起了什麽:“爹爹說的是,我們定要感激那救命恩人,想必逸兒的師父年事已高、無人照顧,我們定不能虧待人家”。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個道理豈會不懂?”,陸岑直言道:“就是變賣這店鋪與宅院,也要報答恩人”。
陸本佑連連搖頭,苦笑道:“如何說你們才好?逸兒師父既是高人,豈會要這身外之物?你們就不要操這份閑心了”。
三人正在談論之際,卻聽得幾聲敲門聲,小院立刻變得安靜下來,陸文氏急忙跑向大門,才走幾步卻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逸兒若是認不出我,可如何是好?見麵第一句該說什麽?”。
陸本佑看著陸文氏這般糾結,而陸岑早已起身而立,隻是腳步卻怎麽也邁不出來,他隻得緩緩起身,將大門打開。
“見過陸老爺”,文泰的隨從對陸本佑並不陌生。
陸本佑微微點頭,目光卻落在一旁仲逸的身上,他雙唇微微一動,雙眼頓時有些模糊:“你,你就是逸兒?”。
那隨從將陸本佑攙扶至院中,見陸岑夫婦已顧不得他,隻得微微向陸本佑道別:“在下先告辭了”,說著他慢慢退去,輕輕將大門關上。
仲逸微微後退一步,曲膝拜道:“祖父、爹娘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三人皆未言語,隻見那兩個孩兒緩緩跑到他的身邊道:“你就是阿兄……”。(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