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危機四伏，黑暗無聲的世界裏坐而論道，本身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

    極目所見，原本幾海裏外的咆哮巨浪正在緩緩逼近，翻騰跳躍的浪頭日漸清晰，而高聳的浪牆，終於開始顯露出令人心悸的氣勢。但圍坐在魏智華身邊的人，似乎都在刻意的回避這個近在咫尺卻又無法規避的危機。當然，也可能是魏智華講述的故事太過吸引人，足以讓人忘卻周圍的一切。而此時的魏智華與陸炳林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拋卻成見，心意相通，促膝而談。

    ”老陸，我研究南海的沉船史料，當然是因為身上肩負的任務。大約一九八六年時，我們有一艘貨輪長春號在那片海域失蹤，長春號是從東非的一個小國返回的，船上滿載著一種特殊的礦石，這些礦石是我們核工業的重要原料，當然行程也高度保密。我是當年搜救長春號的團隊成員，可惜那次搜救我們徒勞無功。“

    ”到了八八年底，又一艘從東非運載礦石的貨船寧波號再次於南海失蹤，這一次失蹤事件，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成立了專案組，我也有幸參與其中。但和前一次搜救一樣，近一年的時間，什麽都沒找到。那之後專案組並沒有解散，我前前後後在海上漂泊了三年，希望對南海船隻失蹤事件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可惜事與願違，毫無進展。“

    ”之後，我慢慢從原來的單位脫離出來，在老領導相繼退休之後，我成了這個秘密項目的負責人，後來調到海事局，專案組也有了一個內部代號，這一晃又是十年過去了，說來好笑，原本隻是個尋找失蹤船隻的項目，後來卻慢慢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老魏，你們的項目代號是什麽？“陸炳林饒有興致地盯著魏智華。

    ”和你們當年的代號有異曲同工的地方，也許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我們的任務叫做蜃海計劃。“

    ”那時，你們已經發現了船隻失蹤事件和海市蜃樓之間的關聯？“陸炳林露出了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

    魏智華搖了搖頭，”沒有，我們之所以叫蜃海計劃，其實是因為鬼船。我們搜救的過程中，曾經三次遭遇鬼船，但都因為天氣惡劣，船隻上的設備失靈，當然，還有我們的膽怯，與鬼船失之交臂，沒有得到係統研究的機會。雖然沒能登上鬼船，但我相信我們碰到的鬼船雖然不是一直追蹤的失蹤船隻，但也一定是有據可查的，我也相信，我們總會撞上長春號和寧波號，隻是個時間問題。“

    ”我們三次遭遇鬼船，海上都莫名其妙的起了大霧，鬼船從濃霧中鑽出，又在濃霧中消散，古人把巨鯨噴出的霧氣叫做蜃，所以後來，我們就把自己的計劃成為蜃海計劃。“

    ”到了九六年時，蜃海計劃依舊毫無進展，我們也都厭倦了在海上漫無目的的搜尋，計劃曾一度被擱置。真正讓我的計劃出現轉機，其實我還真要謝謝你，老陸，沒有你在沙漠中的實驗，沒有你一直孜孜不倦的追逐海市蜃樓的本體，沒有你一手帶出來的追蜃人團隊，也就不會有我後來的進展。”

    “也許你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年你的沙漠實驗團隊，裏麵其實就有我安插的人，所有的實驗內容和步驟，所有的監測數據，我這裏都有。但說來可笑，現在我也不能確定到底是我安插了人進去，還是我的人被你老陸挖走了。”

    “沙漠實驗後，你放棄了這方麵的研究，當時我並不知道這裏麵真實的原因，所以還挖你的牆角，引進了不少優秀人才，進了浙江所。但你向浙江所移交的實驗數據，才讓我找到了解開謎團的鑰匙。”

    “老陸，你的數據分析報告裏，其實已經提到有一個變量X的存在，正是因為X的作用，海市蜃樓很難被預測，海市蜃樓的本體也極少出現，同時，這個變量X往往還會帶來極端的天氣狀況，這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在南海，長春號和寧波號與其說是失蹤，不如說是因為異象，進入了一種極特殊的引力場，我們看不到了而已。”

    “同理，在另一個引力場的作用下，失蹤的船隻軌道發生變化，又會重新出現在現實世界裏，隻不過船上的船員無法承受不同引力場間的切換，要麽精神崩潰，要麽身體衰竭，都早已遇難，這船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鬼船。”

    “老陸，當年你的研究，其實離真相隻差最後的一步，可惜當年我們並不認識，否則，我一定會找到你，問明白你放棄的原因，即使今天，我依舊相信能找到並掌握那個變量X。”

    魏智華一口氣講完了他自己的經曆，他並不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過程缺少起伏，情節缺乏懸念，即便如此，我心裏明白，魏智華在鑽牛角尖上一點不亞於陸炳林，陸炳林在沙漠裏蹲了兩年多，魏智華則在海上飄蕩了三年半，半斤八兩，他所遭遇的一切很可能更加的心驚動魄。

    “老魏，你是不是認為南海存在這一種特殊的引力場狀態，這個引力場來自於極端惡劣的天氣變化，也是南海船隻的失事的主要原因。隻不過，這個引力場太過特殊，失蹤船隻並不是沉沒，而是飄蕩在一個異度空間裏，周而複始。”

    “有的時候，這片海域會出現一個新的引力場，失蹤船隻在引力場作用下，偏離原有軌道，變成了我們在海麵看到的鬼船。”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老魏，我們二者的區別就在於，我一直在做一個追蜃人，在自然世界追尋異象背後的東西，而你呢，比我更直接、更粗暴，你會用技術手段模擬出一個新的引力場，這樣就可以免去長時間漫無目的的奔走和等待。”

    “我想，這船上的蓄電池陣，那個高能電磁發射裝置，本身就是在創造一個引力場，老魏，你堅信東星號的一定會在這裏再次出現，甚至是長春號、寧波號，這應該就是你的蜃海計劃吧？”

    “但老魏，我隻提醒你一點，當年我放棄自己的研究，就是因為這個X因素的出現。你可以用一個引力場引導出另一個引力場，但我們兩人的分歧在於，你認為東星號存在於一個特殊的引力場中，而我則認為東星號存在的方式發生了變化，它並不是在另一個引力場中，而是在一個不同連續麵所形成的通道裏。”說到這裏陸炳林停了下來，又點上了一支煙，打火機的火苗跳躍不停，映襯出他陰晴不定的臉色。

    “這二者又有什麽差別呢?隻是叫法不同而已。”魏智華盯著陸炳林，眼光一刻也不曾離開，這個問題大家都意識到它的重要性。

    “我很難準確的把這個問題解釋清楚，隻能說，你認為是引力場，所以碰到的是鬼船，我認為是個連續麵通道，碰到的不光是鬼船，還有一樣通過這個通道穿梭的東西。”

    “老魏，這一點我們誰也無法說服彼此，隻有在現實中來驗證，即使它無比的恐怖。我曾經經曆過讓我不堪回首的那一段往事，我知道那裏有什麽，對我們又意味著什麽，所以，最初我堅決反對你的計劃，但現在我們已經被困在了氣旋中心，還失去了動力和電力，恐怕別無選擇。既然注定要登上這個舞台，那就好好演吧。”

    陸炳林的話非常的含糊，猛聽上去讓人雲裏霧裏的，但昨晚和他一個桌吃過飯，聽過他在塔克拉瑪幹沙漠裏那個魔鬼城的遭遇，對他所說的通道會有一個更為深刻的理解。

    大家一時無話，又都愣愣的望向窗外。

    顯然，今天魏智華的一席話，讓我能夠確認，科考船上那兩個密布線圈，同時需要一個電池陣來驅動的儀器，一定與當年費城實驗裏的主角非常近似。我也相信陸炳林對蜃海計劃的消極態度有他充分的理由，畢竟我們當中，進入過類似幻象的，隻有陸炳林一人。

    念及此處，不知為何，我想到了丁劍，那個神神叨叨的畫家，也許他對蜃海內的世界比我們更了解，也許答案就在他混沌而自相矛盾的記憶深處。

    任何表麵上毫無關聯的事物，其實在內裏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同樣，看似偶然的心念，也同樣存在著不可逆轉的因果。就在我準備仔細再思考一下丁劍身上，如同眼前的迷霧般模糊的故事，猛然看到，蔣船長和小雷兩個，打著手電，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天下是非無所定，世各是其所善，而非其所惡。夫求是者，非求道理也，合於己；非去邪也，去迕於心者。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非而去之，不知世所謂是非也。故“治大國若烹小鮮”，勿撓而已。夫趣合者，即言中而益親，身疏而謀當，即見疑。--文子《通玄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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