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蜃海 (續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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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絲光明又不知時光荏苒的陸炳林,在煉獄般的苦修下,終於想通了蜃海大部分的因果,也漸漸明白自己登上東星號冥冥之中的原因。他也堅信,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記錄下來,並通過那個與真實世界聯絡的紐帶--我的背包,將信息傳遞出去,也許就是全部的意義。
這是個警示,如同多年前他進入魔鬼城之後的感悟一樣,不要試圖進入蜃海的世界,那裏不僅是生命的孤獨,更是靈魂的孤獨。
瞬間,我也意識到,為什麽陸炳林在背包出現過無數次之後,才決定把這些紙片塞進去:給蜃海的世界留下這樣一個通道,誰又能預料結局是什麽?預料到結局是什麽,就可以阻擋人類好奇的本能嗎?
看完陸炳林淩亂的記錄,我不禁有了一種深深的迷茫,甚至不能分辨,我大腦中這些想法,真的是陸炳林文字中表達的意思,還是我閱讀中的想象,一切交織於一處,如夢似幻,撲朔迷離,我多麽期望之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境,醒來之後可以當做從未發生。
我不得不承認,陸炳林看似沒有感情因素的敘述深深影響了我,讓我和真實世界有了一種奇怪的疏離感。
很快,曹隊和小雷坐到了我的身邊,煥生也努力掙紮著起來,他們都等著我表述這次九死一生後得到的唯一成果。我卻好像虛脫了一般,半泡在海水裏,躺下來,讓陽光均勻的灑在周身,閉上眼睛,開始慢慢講起這些煙殼紙上的文字。
也許是我的語速過慢,也許講述中間我還無意識的打了盹,總之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曹隊他們幾個沒有人打斷我,隻是默默的聽著,唯一變化的是他們都學著我的樣子,躺了下來,仿佛我的話語陰寒無比,隻有麵對陽光才能保有不多的生氣。
所有內容,我隻是隱藏了陸炳林關於丁劍的記述,雖然我能感覺到,丁劍看過那些畫之後,已經記起了什麽。我斜眼看了看他,這時他依舊抱著航海日誌,卻挪到了船底的另一側,一動不動的坐著,眺望遠方的海麵,似乎在等待著什麽。的確,如果遠方還有另一個自己,這無疑是個令人遐想又令人困惑的難題。
“老常,你相信這世界上有神仙嗎?”沉默良久之後,身邊的曹隊翻了個身,問了我一句。
“如果你碰到一個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他的講述在多年以後一一得到驗證,那你就會認為他是神仙。”我衝曹隊笑笑,這才注意到日頭已經慢慢向海平麵墜去。
“是啊,剛上船時和陸炳林聊起海市蜃樓,他告訴我,之所以古時那麽多人向著海市蜃樓出現的地方揚帆出海,不惜搭上性命,就是因為他們堅信海市蜃樓裏住著神仙,那裏就是仙境。”曹隊的嗓子明顯有些沙啞,我們已經開始出現脫水的征兆,但這絲毫不能影響他表達的欲望。
“我那時和他開玩笑,就問他,那你們這些追蜃人也是為了尋找神仙嘍?沒想到他真的點了點頭,說,沒錯,如果我說科學信仰的彼岸就是我內心的仙境,你一定認為我矯情,但事實上我們就是去尋仙的,隻要你能到達。問題是即使到了,未必是你想象的。老常,現在想想,我心裏都發涼,陸炳林那個時候已經預感到了什麽?”
自從落水之後就沒開過口的煥生,這時卻冷冷的說了一句,“如果生活在一個不能進也不能退的時間牢籠裏,天堂和地獄又有什麽分別?曹隊,你不覺得航海日誌上那些被困後個人狀態的描寫,無論的語言風格還是觀察角度,都和陸炳林非常的相似嗎?”
曹隊愣了一下,飛快的從我手中拿過那些煙殼紙,又爬到丁劍旁邊,不管不顧的拿過航海日誌,認真的對比起來,那一刻他的疲憊感似乎煙消雲散了。
隻翻了幾頁,曹隊就一拍大腿,有些驚訝的說道:“煥生,真的是啊,連字的結構和書寫方式都很像。可這不可能啊,陸炳林也是第一次來南海考察,他怎麽可能之前上過東星號,他如果困在了船上,又怎麽獲的救,這次和我們再走一趟。不可能,這不可能,東星號失蹤那次,船員名單我看過,根本沒有陸炳林,而陸炳林這個級別的專家登船,也不可能沒有記錄。”
“曹隊,也不知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後知後覺,你想想,我們剛剛說起關於神仙的事,有句老話怎麽說的,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這說的不就是陸炳林關於時間橫斷麵的理論?在不同的時間橫斷麵上,時間的速度是不同的,其實準確的說是物體運動的相對速度不同。如果陸炳林進入的時間橫斷麵是以年為單位,我們以天為單位,那麽在兩個橫斷麵的交叉點上會發生什麽?”煥生隨著體力的恢複,話癆的本性也跟著找了回來。
“會發生什麽?”曹隊撓了撓頭,還是一副困惑的樣子。
“我們從和陸炳林分開,到回到船舷放背包的地方,我們的時間也許是半小時,但對陸炳林所在的橫斷麵來說可能已經是一個月,甚至是一年,對我們雙方而言,一個快的如閃電,一個慢得如枯木,彼此根本觀察不到對方的運動,不知道對方的存在。那麽,陸炳林做完所有的觀察和思考,寫完所有的紙條,直到放進老常的背包,我們還沒有返回船舷。”
“這可能嗎?”
“為什麽不可能?陸炳林觀察到東星號莫名其妙的重啟,背包的出現繼而消失,不正是說明兩個不同的時間橫斷麵發生了交匯嗎?”
“但我們一起上的東星號,怎麽就會進入了不同的時間橫斷麵?如果這船上有不同的橫斷麵,船還是船嗎?不是早四分五裂了?”曹隊依舊不能認同煥生的推論,窮追不舍的問著。
“我想,一定和船艙裏的電磁發射裝置有關。曹隊,你注意到沒有,凡是進入了東星號底艙的,陸教授也好,魏智華也好,還包括原來東星號的船員都不見了,而沒進去的,我們,船老大,王胡子他們都能脫身,這說明電磁裝置一直在工作著,和原來的異常磁場相互作用,而形成了不同的時間橫斷麵。估計這也是魏智華後來要用兩條裝備電磁發射裝置的科考船的原因,還有他為什麽需要陸教授來對東星號的本體進行定位。”小雷依舊抱著他自製的旗杆,加入了我們的討論,隻是海麵無風,他的外套也無精打采的垂著。
“你說的人裏漏掉了一個。”曹隊朝丁劍坐的地方努了努嘴,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他畫了幾乎船上的所有地方,也一定進過底艙,他是怎麽出來的?他和其他人有什麽不同?我看不出差別在哪。”
“曹隊,我們不可能解開所有的秘密,也不可能有勇氣再進去一次,很多東西不可能證明。但陸炳林在字條裏提到的紐帶是什麽意思?漂流瓶能夠回來,陸炳林的字條也能回來,這證明紐帶是存在的。小雷的想法很有道理,老曹,你還記得嗎,魏智華說過,丁劍似乎長期處在夢遊的狀態,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麽?這一定不是指的自我意識的迷失,而是指時間橫斷麵的相對性。”
煥生見曹隊一臉的茫然,歎了口氣,繼續逐字逐句的解說道,“我經常有過這樣的情況,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長,我在夢裏做了很多事情,每個細節,每個過程都很清晰,即使是想一遍也需要很長的時間,可是,當你驚醒時,看了一下表,發現隻過了很短的時間。”
“有過,不是有專家說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因為人在淺睡眠狀態下,大腦其實異常活躍,運轉的速度比醒著的時候快的多,所以大腦過一遍夢中的情節隻需要很短的時間,這個過程存儲進記憶裏,當人回憶時大腦是按正常速度運轉,所以有了時間上的錯覺。”曹隊的回答我突然反應過來,是前兩年周程聊天時講的原話,曹隊竟然一字不差,甚至連語氣口吻都照搬了一遍,我不由得讚歎了一下他的記憶力。
顯然煥生也意識到了曹隊答案的出處,又追問了一句,“這是周程的解釋,但周程也無法回答夢遊到底是怎樣出現的,特別是那種在夢遊狀態下,依舊可以正常生活工作的人,這難道都是潛意識的驅動?那時間上的差異哪去了?會不會人在淺睡眠狀態,就會和不同的時間橫斷麵連接起來,比如說丁劍……”這一次,煥生的聲音有點大,雖然丁劍兩個字出口,他已經覺出了不妥,硬生生的把後一句咽了回去,但丁劍顯然聽到了,慢慢的轉過臉來。
夕陽在他臉上劃過一層柔和的光暈,長發披散,眼神炯炯,令他全身散發出一股神秘的味道。他向我們笑了笑,一副大徹大悟的神情,重新坐回到我們身邊。
“常叔,我想跟你聊聊關於地獄的事情……”
(物莫非指,而指非指。天下無指,物無可以謂物。非指者天下,而物可謂指乎?--《公孫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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