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傘下與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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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城門,沿著官道走了一會兒,三人便是拐向了一旁的小道,五裏地說遠不遠,可說近也不近,但是奈何老爺子一路歇了三回,愣是走了一個時辰才走到。

    邱興江寬三百餘丈,岸邊都是大片平整的沙土地,一眼望去,無絲毫遮擋之物,景色盡收眼底。

    舉頭遠眺,浩瀚的大江靜靜地鋪展在遠方,像一根飄動起伏的黃緞帶。

    忽然間,江浪衝天而起,如將軍勒馬,馬首高昂,仰大長嘯,氣勢雄壯,蔚為壯觀。

    見到此景,李文碩心中也不甚平靜,隻覺得心胸驀然間曠達開來,這些天連日逃亡的鬱悶似乎被這微寒的江風一吹而散。

    老爺子也是笑了兩聲,躲在那柄黃油紙傘下也是不覺得冷,笑道:“這邱興江驚濤拍岸,聲音似龍吟虎嘯,電閃雷鳴。那劍客兒,見到此情此景,可有感悟?”

    李文碩知道老爺子問他有沒有悟到什麽劍法,就像話本兒中說的那樣,不過雖然見到這浩然江水確實心中波瀾起伏,不甚平靜,可惜他還是什麽劍法都沒有悟到,隻得搖了搖頭,衝著老爺子苦笑了一下,說道:“晚輩不及前輩天資過人,觀江水都能悟劍,佩服佩服。”

    “那是自然。”老爺子哈哈笑了兩聲,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大江,似乎覺得有些冷,又是往傘下縮了縮。

    “魚淹死了。”

    李文碩一怔,轉頭看向撐傘的老黃,想笑著問他魚怎麽會淹死,但是不知為何心下卻是有些發冷,連帶著江風似乎都裹挾著一股子肅殺氣味。

    李文碩有所感,看向周圍,十幾個身著黑衣,頭戴鬥笠的人從四麵八方逐漸顯露出身影,將三人圍了起來。

    左手瞬間扶住劍柄,水賊不是這般打扮,也沒有這般肅穆的殺氣,這種感覺他記得,太玄樓的刺客!

    李文碩雙眼微眯,冷聲說道:“來這河邊兒看個景都是那麽多麻煩事兒。”

    一位黑衣人上前一步,伸手將鬥笠摘下,露出一張冰冷肅穆的麵龐,嘴角浮出一絲微笑:“這位可就是李文碩李公子?”

    “我能說不是嗎?”李文碩攤了攤手,四下掃視了一眼,笑道:“真是好大的陣仗,一口氣竟是出動了十七名顯鋒境界的刺客兒,華山請你們,花了多少錢啊?”

    雲十三看著眼前死到臨頭還麵無懼色的李文碩,心中不由得湧出一股子敬佩之情,原本還想著這李文碩玄徹大圓滿的境界,要想殺他總歸還是要費些力氣,所以太玄樓內才是派出了這麽多高手,可今日一看,這李文碩臉色蒼白,右手低垂無力,明顯是一副深受重傷的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反抗的力氣,早知道就自己一個人來,還可以多拿一點兒賞金。

    看見李文碩左手按在劍鞘上,雲十三也是抽出鞘中直刀,笑道:“別裝模作樣了,青霜早在華山之上就被毀掉了,勸你最好不要抵抗,讓兄弟幾個給你一個痛快。”

    聽得這話,李文碩嘴唇一勾,上前一步,將傘下二人擋在身後,笑著說道:“各行有各行的規矩,既然你們拿了錢,我也就不白費口舌勸你們回去了,不過相見就是緣分,這位兄弟可否告知一下姓名?”

    雲十三咧嘴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我們這行的規矩,入了這行就沒有名字了。”

    撐傘的老黃聽得這話,眉頭微微一皺,心道名字還是有的,從來沒有忘記過,不過神情有些落寞,名字這種東西就是留給別人叫的,自己的名字隻有老叔知道,他還從來沒有叫過自己的名字,一個人的名字如果沒有人叫的話那要這個名字還有什麽意義呢?

    再過些年,我自己也就忘記自己叫什麽了吧。

    “這樣啊。”李文碩偏頭看了眼浩蕩江水,又是看了眼周身之人,心裏一沉,筋脈淤塞,內力不通,若是對方隻有一人他還能憑著劍術周轉一番,眼下卻是沒有什麽機會了,隨即粲然一笑,問道:“身後這兩位,你當如何處置?”

    雲十三也是毫不掩飾,直截了當的說道:“自然是和你一樣,去下麵討生活了。”

    李文碩長出了一口氣,轉過身看著黃油紙傘下的二人,抱拳說道:“二位抱歉,在下真名李文碩,因為在江湖中闖的些許禍事,牽連兩位陪我受難,對不住了。”

    老爺子向前走了一步,恰巧走出了傘外,嫣紅的太陽柔和地停在烏蒙蒙的半空,一點點亮起來,光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笑著說道:“你這娃娃心胸倒是豁達,小小年紀就能看淡生死,實屬不易啊。”

    李文碩苦笑一聲,說道:“前輩,小子我還沒取過媳婦,哪裏舍得死?若是身體無恙,這幾人我拚上性命倒是也能殺上一殺,可是如今,委實是想不出什麽辦法了呀。”

    老爺子拍了拍李文碩的肩膀,笑著說道:“你這小子,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那侄子能打的很,這十幾個顯鋒還不入他的眼。”

    聞言,李文碩也是看出了這老爺子和撐傘的老黃不是尋常人士,不把十幾個顯鋒放在眼裏,那起碼得是玄徹境界的高手了吧,可是看著老爺子又不像,隻好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老黃。

    雖然名字叫老黃,但老黃雖然長相普通,卻是一點兒也不老,看上去還不到三十歲。

    “有大雁在水中飛。”

    又是沒來由的一句話,語氣平淡,語調低沉。

    李文碩心間卻又是一寒,這才注意到方才心中升起寒意似乎並不是因為周圍有十七名顯鋒境界的刺客兒虎視眈眈,而是因為眼前這年輕人說了一句。

    魚兒淹死了

    雲十三也是感受到了一股子森冷的寒意,皺了皺眉頭,也是不敢大意。

    十七名刺客兒緩慢拔刀,刀身和刀鞘摩擦的聲音極為刺耳。

    李文碩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抽劍,隻見昔日寒意逼人的名劍青霜,上麵布滿了觸目驚心的裂痕,劍身中部還有一道幾乎快把整把劍都要折斷的缺口。

    這時,李文碩忽然覺得天色一黯,太陽似乎被雲彩擋住了,抬頭一看,原來是頭頂遮了一杆黃油紙傘。

    瞥了一眼不知不覺間就站在身邊的老黃,可是老黃並沒有看他,也沒有去看那已經抽出十七把刀的刺客兒,隻是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尖,李文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兩隻黑色的甲蟲糾纏在一起,似乎在爭奪著什麽。

    抬起頭,再去看向傘外,瞳孔忽然瞪得老大。

    傘外的世界變成了昏暗的黃色,雲十三扔掉了鬥笠,十七名黑衣刺客兒已經拔刀前衝,可是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一般,鬥笠靜靜地呆在了空中,李文碩甚至看清了雲十三臉上猙獰的表情,抬頭一看,隻見一足有兩尺長的魚兒飄在空中,已經翻起了白肚皮。

    傘外的世界像是一幅畫,一副靜止,永恒不動,連絲毫色彩都沒有的畫卷。

    當然這得把老爺子從畫卷中抹掉,他老人家此刻還是待在原地沒動,身上不知什麽時候圍了一件厚厚的白色狐裘,伸手扯了扯,似乎有些畏寒。

    魚兒淹死了

    有大雁在水中飛

    李文碩忽然明白了,傘外和傘內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卻是又變得非常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手段,這種手段已經超出了他對武學的認知。

    整個世界變得沒有絲毫生氣,莫名的讓人心裏發寒。

    “這世界很有意思是吧。”

    老黃忽然開口說道,仍是麵無表情。

    李文碩點了點頭,也是一同看向了腳下的兩隻甲蟲,這才感受到了些許生機,整個人如同從地獄中爬出來一般,長出了一口氣,抬頭疑惑的看著老爺子。

    老爺子沒好氣的擺了擺手,笑道:“小子,想不想拜我為師?”

    李文碩此時再看不出老爺子是那種很高很高的高手的話那可就是真的白活了這二十年,可是思前想後也是沒想到會有這麽一位高手要收自己當徒弟,哪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偏偏砸在了自己的身上,苦著臉說道:“前輩怎麽會想著收我當徒弟啊。”

    “老夫看你有緣。”

    見老爺子不願意說,李文碩也是不去再問,輕聲問道:“我要是不答應會怎麽樣啊。”

    “不想拜我為師就不拜唄,老頭子我又不是多麽樂意當你師傅,不過,那時候可就要看一下李文碩李大俠如何斬這十七刺客兒了。”

    李文碩聞言苦笑了一聲,心道這老前輩脾氣還真大,雖然有些對不起觀中那個老頭子,不過現在還是保命為上,而且這老前輩本事看似也不小,自己若是能學了些許,也是不吃虧,遂對著眼前這穿著狐裘的老頭抱拳躬身,恭聲說道:“師傅。”

    很多年後,李文碩回顧起這次江邊的經曆,想起那個穿著狐裘,有些怕冷的老頭兒,也是禁不住縮了一下身子。

    傘內和傘外,徒弟與師傅,老爺子聽到那兩個字,滿意的點了點頭,喃喃說道:“你脾氣可與你南山上的那位師傅一點兒都不一樣,沒他那麽斤斤計較,這點甚好。”

    隨即擺了擺手

    撐傘的老黃一步向前踏出,傘外的枯黃畫卷瞬時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