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納德微閉著眼睛，聽見了樓下那一聲酒杯破碎的聲音，這房子的隔音非常好，按理來說是聽不見一樓這麽細微的動靜的，但這是發生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在刻意的傾聽下，即使聲音已經非常微弱，一般人幾乎都聽不見，唐納德敏銳的聽覺還是將其捕捉到了。

    現在在這裏確實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了。

    唐納德想著如此重要的消息教宗大人怎麽就讓了這麽一個愚蠢的家夥來送信，但仔細一想也是無可厚非，這消息要是寫一封信來太不保險了，最安全的辦法就是讓信使記在腦子裏，待消息傳達過後以教宗大人對自己的了解，肯定能想得到信使的命是保不住了，而這個口諭的內容如果稍微聰明一點的人就能聽出來其中的言外之意，難免會產生邪念將其出賣給其它勢力。

    思前想後，確實隻有讓一個忠誠的傻瓜來執行是最保險，且成本最低的了。

    棕發少年坐在唐納德對麵，當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隻是看著唐納德若有所思的樣子，說道：“唐納德先生，雖然這樣打聽是有些失禮了，您是因為教宗大人剛剛的諭令嗎？”

    “算是吧。”唐納德笑道：“羅傑先生，冒昧一問，你到這裏來了之後，大教長可曾給您傳達過任何命令？”

    被稱作羅傑的棕發少年不假思索回答道：“不曾。”

    “好。”唐納德表情忽然肅穆道：“羅傑·德·穆蘭，我以教宗猊下的名義命令你，向主發誓，今日在此你我二人的談話，不可再讓第三個人知道，否則將受主拋棄，永墮地獄。”

    羅傑見唐納德突然如此莊重，怔了一下，知道他是準備告訴自己教宗大人剛剛的諭令了，於是站起身來拔出腰間的刺劍觸地，莊嚴道：“我，都靈堡子爵，聖地守護者，馬耳他騎士團騎士，羅傑·德·穆蘭，在此對主起誓，絕不將教宗猊下之諭泄露分毫，若有違背，當永墮地獄。”

    唐納德笑了，站在他麵前的這位少年對教宗大人的忠誠是無可挑剔的，這種人麵對自己信仰發出的死誓，是絕對不會違背的，若以武力要挾，也必定會以死相爭，緩容道：“羅傑先生請坐。”

    羅傑收起了寒光爍爍的刺劍，矜重地坐了下來道：“唐納德先生請說。”

    “首先，羅傑先生，我需要問你一個問題。”唐納德問道：“關於呂意這個人，你怎麽看？”

    “您是想讓我光說呂先生這個人，還是包括他身後的人？”羅傑眼皮微動問道。

    “先說他本人。”

    “我隻遠遠地見過他一麵，所以不是非常了解，我覺得呂先生是一個能讓人產生親近感的人，並且行為做事算是非常......率真。”羅傑整理著自己的思路說道：“也是一個不按規矩出牌的人，這些都隻是我的第一印象，其他的您應該比我了解得更多，但我可以斷定，這個呂先生的實力絕對強勁，按照張劍飛帶著那麽多人抓他的規格，換做我應該是跑不了的，而呂先生居然能反殺其五人，光是這點就遠勝於我。”

    “羅傑先生，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一種感覺。”唐納德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在第一次見到呂意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他的身上絕對有很多的秘密，當然來到這裏的人都有秘密這無可否認，但呂意身上的不同，他是唯一讓我感覺到危險的一個人，是的，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這個人莫名地危險。”

    羅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我以為那是錯覺。”

    “這不是錯覺。”唐納德眼中泛出點光，說道：“第一次見到他之後，我一直在私下派人觀察他，前天在教室中我也在注意他，我發現了呂意這個人跟其他人很不一樣的一點。”

    “不一樣？”

    “你認為妖怪是什麽？”

    “怪物。”羅傑答道，他知道唐納德是一個種族主義者，絲毫沒有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說道：“至少也是異族。”

    “這就是呂意跟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唐納德喟然道：“大部分的人類跟你的想法都相去不遠，但唯獨這個呂意，他看妖怪和看人類時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也就是說在他的心裏，妖怪與人類是沒有區別的。”

    “世上真會有這種人？”羅傑有些懷疑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校長大人會親自見他也不足為奇，種族融合中能出現這樣一個配合的人類，對整個計劃是大有好處的，但問題在於呂先生真是將人類與妖怪一視同仁嗎？”

    “若他不是，那他就是第一個瞞過校長眼睛的人類，你覺得可能嗎？”唐納德問道。

    瞞過校長的眼睛，這事羅傑是想都不敢想，校長那驚世駭俗的年齡下麵隱藏著的，是極深的閱曆，如果這麽輕而易舉就能瞞過去的話，校長還有什麽資格鎮住那些大家族的人，隨即問道：“但是這與那種危險感有什麽關聯呢？”

    “一切都是我的猜想而已，隻是隱隱覺得呂意這個人不看上去的複雜太多。”唐納德也說不出來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

    “當想要了解遙不可及的未知時，當然隻能用感性的猜想去彌補。”羅傑說道。

    “康斯坦丁的書？”唐納德驚訝地看了一眼羅傑道：“沒想到你也會看。”

    “您不是也看了嗎？”羅傑笑著說道：“我也是來銀十字學院之前才翻看了一些，畢竟是號稱妖怪世界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人寫的書，本想是借此來了解一下妖怪世界，卻沒有想到倒是小看了他，說實話我現在真是有些崇拜這位康斯坦丁了。”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傻瓜，所謂愚者，不過是思考速度不夠，或是暫時的目光短淺。”唐納德像背誦一樣說出一段話，笑道：“這也是康斯坦丁書裏的話，我從中悟出的道理便是：不要小看任何人。”

    羅傑也笑道：“我可從未小看過那位呂先生。”

    “好吧，關於呂意的個人方麵，我們暫且說到這裏。”唐納德止住了這個話題道：“你可以聊一聊你對呂意身後的勢力是怎麽看的。”

    “唐納德先生，我對呂先生背後的勢力更加一無所知，但是我同樣地可以用康斯坦丁的話來回答您。”羅傑也像背語錄似地引用道：“你所看不見的敵人，要麽就是因為他畏懼你而隱藏於陰影中，要麽就是因為你沒有進入他的視野而根本無法觸及。”

    唐納德看著羅傑問道：“你認為我們是後者嗎？”

    “隻是一個比喻，康斯坦丁的這句話也未必是正確的，但可以確定的是，呂先生身後的勢力既然能與校長大人搭上關係，那麽就不會是畏懼我們。”羅傑棕眸微動道：“但要說我們都無法觸及，還是太過誇大了。”

    唐納德點頭，他已經基本了解了羅傑的想法了，可以說羅傑在不知道某些關鍵信息的情況下，作出的判斷還是跟自己相差無幾的，這一點也讓唐納德認可了羅傑，確實是一位值得信賴的盟友。

    “那麽......羅傑先生，現在我向你轉達的是教宗大人剛剛傳達與我的最高機密。”唐納德收起了笑容道：“我希望你能記得自己的誓言。”

    羅傑聞言正襟道：“請講。”

    “校長大人年紀已經很大了。”

    “恩？”

    “我說，校長大人年紀已經很大了。”

    “恩。”羅傑在反應過來這句話背後代表的意思之後，握住劍柄的手不知因為興奮還是震驚而微微顫抖著，他知道校長大人和教宗大人是有一些不清不楚的交情的，而且唐納德也沒有必要假傳教宗大人的諭令來騙自己，所以這個消息的真實性是無可懷疑的。

    校長大人年紀很大是一句廢話，活了至少四百年的人已經不是年紀大那麽簡單的，已經超過了妖怪生命的極限了，這句話如果換成別人說羅傑理都不會理，但這句話是從教宗大人口中說出來的，校長年紀大了？

    銀十字學院建立以來，所有的人類勢力都能感覺得到，在人類世界的妖怪明顯減少了，而且在之後與妖怪的來往之中，所有人都能明顯地發現有些妖怪跟以前不一樣了，換做以前那些妖怪幾乎可以用烏合之眾來形容，隻有那些像吸血鬼，狼人這種老牌的大家族才懂得如何與人類進行交易，並且從中牟利，其它的妖怪家族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交易，人類可以用極少的代價便能從這些妖怪手中獲取豐厚的利潤，譬如用一批劣質的酒水，便能從妖怪那裏換來幾乎同樣體積的貴金屬，這中間的差價，不是天壤之別可以形容的。

    但在某一天人類發現有些妖怪越來越組織化，越來越狡猾的時候，他們從這些年在妖怪世界發展的消息網得知，有一個叫銀十字學院的機構建立了，並且得到了德古拉和德雷克兩個大家族的全力支持。

    那時人類還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這隻不過是一個新崛起勢力而已，人類完全可以跟其它的家族繼續貿易往來，當時的德古拉和德雷克還沒有今天這樣的影響力，人類想著等到你發現無法從人類世界得到任何的貨物，而隻能從另外那些妖怪家族手中以跟高昂的價格獲取的時候，這個銀十字學院自然會懂得規矩的。

    然而幾十年過去了，事實證明人類想錯了，當最後一個家族表示自己沒有進行貿易的決定權的時候，他們發現那個掌握著人類與妖怪世界的通道，原本用幾包卷煙就能賄賂的馬車夫也不願意再運送貨物的時候，人類反應過來了，但他們卻已經失去了最好的反擊時機，無論他們如何挑唆那些所謂的“貿易夥伴”，他們也不願意跟這個已經是龐然大物的銀十字學院作對了。

    與妖怪世界的貿易中斷了，但這其中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鏈，這麽突然就一刀切了下去，這是很多人無法接受的事情，在人類內部集團爭議決策之下，他們派了一個談判團來到了銀十字學院，談判的過程是如何，所有談判團成員都緘口不言，但從那之後，人類一邊叫價，向妖怪世界掠奪性傾銷貨物的時代結束了。

    這一切的策劃者就是銀十字學院的創始人，那位校長大人，他就像一片烏雲籠罩在了整個人類世界之上，然而對於妖怪，校長大人就像是一個神明，守護著整個妖怪世界；就是那位校長大人，他幾乎以一己之力改變了人類與妖怪無數年來早已僵化的格局。

    今天，唐納德說，校長大人已經很老了。

    羅傑瞠目，人類世界四百年來揮之不散的烏雲，終於要散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