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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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冬未盡,初春既望。怨曠新土,谘嗟舊鄉。

    項王終於沉沉睡去,龍且盤膝坐在山洞外守衛,寶劍平放在身側伸手可及的地方。望著不遠處的營帳,他的眼裏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想當年大楚兵鋒所指,所向披靡,安營紮寨處綿延數十裏,燈火宛若遊龍,現如今隻剩下這區區幾十帳。

    悵故國之壅隔,恨年歲之彌往。如今故國已然在望,可是家鄉呢?

    火紅的篝火掩蓋不了他麵上的蒼白,肋下這一劍極為歹毒,養了數日一直沒好全。

    項王的傷更重,倚天劍差上半分便會刺入幽府,那樣就是神仙來了也難救。好在偏了半分,也多虧龍且是九黎血脈。

    九黎血,生生不息,乃是療傷的無上聖藥。軍中原本還有另外一人擁有九黎血脈,可惜死在了鐵鷹銳士的劍下,就隻能靠他一人了。

    連日來,他每日割破手腕放出一大碗鮮血給項王服用,如今早已是虛弱不堪,就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天見可憐,項王終於醒了。

    一名年輕的士卒,有些靦腆的湊了過來,滿懷期待的望著他,臉上還帶著青澀的稚氣。

    龍且笑了,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豹,項王醒了。”

    阿豹的笑容瞬間綻開,高興的蹦了起來:“項王醒了!”

    “小聲些,莫要驚動了項王。去吧,去告訴兄弟們。”

    “項王醒了!”阿豹下意識的小聲重複了一遍,龍且微笑著點了點頭。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向他的將軍行了一個軍禮,便歡呼雀躍著跑去,在地上跌了個跟鬥又敏捷的躍起,依然在笑著。

    他的笑感染了龍且,心中的陰鬱仿佛一掃而空:“是啊,項王醒了!”

    雖然這裏已經不是他們原來的世界,但是他們的王回來了,還有什麽再值得擔心的。

    或許,蒼天終不負我大楚,給我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龍且素來信奉仗三尺青鋒逆天改命,這時也不免敬畏於命運的莫測,心中充滿了對上蒼眷顧的感激之情,虔誠的向著天地鬼神跪下,鄭重的拜了下去。

    葉風依然在莊園周圍逡巡,希望熊傑能夠盡快想到對策回來。

    對策什麽的並不重要,最主要的是能回來。

    與此同時,熊傑帶領著三名組員,正在地底下揮汗如雨。

    雖然攜帶了自動化的挖掘工具,畢竟不是大型的工程器械,想要避開外圍預警結界,必須從莊園圍牆的三裏外開挖,這是一項極其浩大而又艱巨的工程。

    熊傑一邊挖,嘴裏一邊罵罵咧咧,把專家組那幫家夥從便秘到腎虧詛咒了個遍。

    自己冒了這麽大的風險,把莊園周圍的能量波動全部錄製了回去,這幫老家夥研究了好幾天居然說無解,最後給出的建議就是挖地道。

    這是什麽破主意,雖然他也想盡快找出葉風的下落,可是這地道未免也太長了點吧。看著身後長長的地洞,黑漆漆望不到頭,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打洞的老鼠,幹脆塌方把他埋土裏算球。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基地有一項高科技手段,往挖好的地洞壁上噴灑一種液體,這種液體在凝固後可以達到合金的強度,就算是地震都塌不了。

    折騰了三天三夜,終於挖到莊園內部。

    熊傑拿出儀器對了對坐標,找準後院的一個角落挖通了地麵,沒曾想四人剛跳出地道就觸發了警報。

    信息不對稱往往會造成誤判,土遁這種玩意並不算高端,這個世界上懂得人不多,但是會的人也不少,作為經驗豐富的高級陣師,範師在規劃陣法的時候怎麽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這幾天援軍還沒到,天機殿的人都有點神經質,沒等熊傑他們反應過來,無數火球術、風刃、飛劍丟了過來,瞬間把他們殺的四分五裂。

    葉風聞訊急急忙忙趕來,隻見到一片綠光亂閃。

    葉風又等了十天,熊傑他們沒有再出現。

    他開始痛恨基地的通信技術,那是一種不依賴地麵基站或者高空衛星就能實現超遠距離通信的高科技。每次他們出任務都是全套通訊裝置,以至於從來都沒有人提出過像江湖門派那樣約定一套暗識標記用來應急。

    高科技害死人哪。

    又等了三天,實在等不下去了,境界突破的跡象越來越明顯,再不找到合適的人選奪舍,他的生命將直接進入倒計時。

    他不想再去找天機殿的人,看他們如臨大敵的樣子,一旦奪舍了鐵鷹銳士,估計很長時間都不會有行動自由。

    他將意識體具現成人的形體,撿起一柄殘劍,飛到了熊傑前一次出現的地方,找了棵樹,削去一塊樹皮,在上麵惡狠狠的刻下“熊傑你是豬”五個大字。

    他留了個心眼,用的是小篆,這樣萬一其他人看到有可能會當作頑童間的相互謾罵。

    發泄完他的心情稍微好了點,這次真的要走了,他遠遠的朝藍月溪的方向望了望,已經告別過了,這次就算了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鬼應該更喜歡黑夜吧。

    他自嘲的笑了笑,轉身離去。

    他在空中飛著,看到有人的地方就落下來,學著常人一樣走路。在人群中東挑西揀,有一種菜市場買菜的感覺。

    他發現自己骨子裏原來很邪惡,鬼怪故事裏吃人的妖怪大概就是他這個樣子吧。

    越是看的多了,越是選擇困難。

    女人首先不在考慮之列,他是要娶媳婦的人。年紀大的他嫌人老,年紀小的他嫌人嫩,這要是回到基地每個人都摸摸他的頭,還活不活。文質彬彬的他嫌人娘炮,五大三粗的他嫌人醜。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不用發愁吃喝拉撒,日子倒也逍遙。仙訣的運行已經變成一種本能,如果不去刻意抗拒簡直停不下來。

    是夜,月朗星稀,又是好天氣。

    他正在密林中優哉遊哉的閑逛著,忽然心有所感,突破的時機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四麵一個人都沒有。

    慌忙飛上半空,還好天無絕人之路,三裏外有微弱的光線閃動,似乎是有人提著燈籠在走動。

    他迅速移了過去,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這下還能二選一挑一挑。

    提著燈籠那個眉清目秀的一副書生模樣,用近代的說法叫做明星臉。看他畏畏縮縮一副怕黑的樣子,這個直接略過。

    再看另外一個,葉風暗讚一聲:“好一條漢子!”

    隻見他皮膚黝黑,肌肉健碩,身高足有一米九零,看上去高大威猛。

    大約三十來歲的樣子,劍眉入鬢,目若朗星,嘴唇上一撮濃重的小胡子,更添幾分英武。麵部線條稍嫌剛硬,這顯然不太符合陽光時代的審美,不過放在黑暗時代那叫鐵漢,深受女孩子追捧。黑暗時代的女性更注重安全感,這要是回去,萬芬看了會不會尖叫?

    算了,我已經有藍姑娘了,就不要再去招惹她了。

    當下不再猶豫,飛身落下,投入那漢子的軀體。

    這一進去,頓時發現看走眼了。他感受到一股磅礴的靈力,這漢子竟然是一個實力極其強橫的修士。

    漢子覺察到了異樣,大喝一聲:“何方妖孽!”

    從懷裏掏出一張黃色符篆,咬破舌尖就要噴去。

    葉風大駭,這廝竟然還是魔武雙修,陣師的厲害他可是剛剛見識過。這時候騎虎難下,想要退縮已經晚了。

    且不說這荒郊野外的能不能再找到合適的人選,就說這漢子手段一旦發動,鬼知道還能不能脫身。當即運轉仙訣,控製住他的全身肌肉,不讓他這口血噴出,一麵瘋狂的侵入他的意識。

    漢子的意識拚命的反抗,和他展開激烈的爭奪。

    書生發覺背後漢子的腳步聲停住了,覺得有些疑惑,就回過身舉著燈籠來照。正瞧見他一臉猙獰,大冬天的鬥大汗珠順著額頭往外直冒,嚇得燈籠都拋了。

    燈籠落在地上,燃了起來。火光自下而上映在漢子的臉上,如同厲鬼。

    書生驚叫一聲,撒腿就跑。一溜煙跑出十幾丈遠,似乎覺得就這樣逃走未免有些不仗義,又停了下來,將身體藏在樹後,小心地探出頭來,顫聲問道:“燕兄,你,你怎麽樣?”

    漢子心裏懊悔萬分,哪裏還顧得上他。

    實在太大意了,小看了那老妖的手段,想不到不但施法將他弄到這麽個鬼地方,竟然還有後手。

    書生見他不答,更是慌張。走又走不得,留又不敢留,擺出一副隨時預備逃跑的姿勢,扭著頭緊張的盯著漢子。

    須臾,勝負兩分。

    漢子雖然修為高絕,畢竟不以神識見長,比不上葉風專門修煉神識的仙界玄功,敗下陣來,魂飛魄散。

    在書生的眼中,漢子終於又緩了過來。

    隻見他扭動身體,作出各種奇怪的姿勢,還興致勃勃的打了一套極難看的拳法,那是葉風活動完手腳即興打的軍體拳。

    “燕,燕兄?”書生試探著問道。

    這一次他得到了回應:“嗯,那誰,你過來。”

    葉風語氣溫和,似乎沒有什麽惡意。

    書生壯起膽子慢慢挪了過去:“燕兄,剛才你是怎麽了,跟發癔症似得,嚇到小弟了。”

    剛才他的行為有些不夠意思,他覺得有必要撇清一下,免得惡了他。

    “唔,老毛病犯了,以前降妖除魔落下的病根。”

    葉風得了滿意的軀體,去了心病,心情甚好。想著以後可能會撞見漢子的熟人,不如先套套話,了解一下漢子的來曆,多點準備總沒錯。

    “你叫我燕兄,那讓我來考考你,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

    “燕兄,燕大俠,別玩了,你不是叫燕赤霞嗎?”

    “燕,燕赤霞?!”

    胡子,符篆,又摸了摸背後,一個碩大的劍匣,軒轅神劍!葉風腦子裏嗡的一聲,完了,這下我把燕赤霞玩死了。

    又一想,不對啊,燕赤霞是小說家虛構的人物。

    《聊齋誌異·聶小倩》裏描述:“士人自言燕姓,字赤霞。寧疑為赴試者,而聽其音聲,殊不類浙。詰之,自言秦人,語甚樸誠。”

    這個秦人也不是秦國人,而是指陝西關中人士。赴試就是參加科舉,科舉萌發於南北朝時期,正式誕生於隋煬帝時期,真正成型是在唐朝。雖然蒼茫世界的人物和時間有點亂,但年代相隔了這麽遠,燕赤霞絕無可能出現在秦朝。

    心裏存了一份僥幸,葉風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你的名字,不會叫寧采臣吧。”

    好吧,你愛玩就陪你玩吧,寧采臣正了正衣冠,作勢深施一禮:“燕大俠請了,小生寧采臣這廂有禮了。”

    葉風沒有理會他語調中的戲謔,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全亂了,這到底是怎麽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