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名將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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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風將一縷神識投在陸白身上,出了酒肆,不緊不慢地綴在後麵。
一路尾隨至城北,見他進了一間荒僻的宅子,葉風側耳聽了聽,輕輕一躍翻過了牆頭,無聲無息的貼著牆根落下。
往東轉彎,穿過一條東西回廊,向南的大廳之後,儀門內是一個大院落,上麵五間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門鑽山,四通八達。
陸白在左邊一間正房前停下,推開門走了進去。
葉風將身形隱匿在假山石後,收斂了氣息,探出神識。
屋子裏有十來個人,都穿著尋常百姓的便服。坐在下首一人正是剛剛分手不久的周謙,其餘幾人都是生麵孔。
“韓將軍還沒到嗎?”陸白找了個空位跪坐下來,側過頭問旁邊一人。
“來了。”屋內眾人一起站了起來。
韓信領著一位年輕人走了進來,給眾人介紹道:“快來見過蒙天放將軍。”
不管見過或者沒見過的人,大多聽說過這個名字。
同為秦軍年輕一代翹楚,蒙天放這三個字,出現的頻次遠遠高過韓信。
他有著顯赫的家世,大秦上將軍蒙恬嫡孫,太子妃蒙麗君的弟弟;也有著彪炳的戰功,曾在西南戰場獨領一偏師,大破薑戎,陣斬羌人萬夫長。
這樣的人物,於公於私都值得結交。眾將紛紛上前見禮,韓信為他逐一引見。
蒙天放沒什麽架子,不論官職高低都一一還禮。
韓信深諳用人之道,在介紹完姓名、軍職後,都會附帶上幾句點評,說的都是每個人的生平得意事,彰顯主從之餘,還讓下屬感受到上官的重視,由是大生知遇之感。
其中有一名校尉,葉風聽過他的名字。
李左車,趙國名將李牧之孫,史書記載是韓信的謀主,想不到這麽早兩人就有了交集。
這樣一個身份背景的人,居然可以加入到天機殿,不知是百裏毅失察還是用人不拘一格,多半是後者的可能性居多。
韓信請蒙天放入座,又結結實實地把他捧了一通。卻是句句言之有物,並不使人反感。
蒙天放笑道:“韓將軍過譽了,愧不敢當啊。臨行時家父曾再三叮囑,天放此來,但憑調遣,當唯將軍馬首是瞻。”
韓信很滿意他的態度。這次抽調蒙天放是蒙恬的意思,那麽他的來意就很好判斷了。
長城防線仍處於艱難的守勢,太子隻可能增兵,不可能抽調長城軍團的一兵一卒。但是作為蒙恬本人,必須要表達出為君上分憂的姿態,於是就派出蒙家最優秀的子弟,參與到營救郡主的行動。
既然是表忠心而不是爭功,自然不會刻意掣肘。鑒於蒙天放以往展現出的個人能力,擁有這樣一位搭檔還是非常令人愉快的。
項羽謀反這件事,雖是合會密謀多年,倘若硬要牽扯的話,他韓信恐怕脫不了幹係。
朝中傳出聲音,兵連禍結皆因他韓信舉措失當,要求將他下獄問罪的奏章堆滿了太子的書案。
太子沒有動他,並不等於他聖眷未失。
一來他還有用,楚地的情形隻有他最清楚,二來是他在項羽的處置上一直是雷霆手段,態度強硬。
這個時候撤換他,太子有示弱的嫌疑。再加上廷尉的求情,最後不但沒有將他押回鹹陽,還繼續增派人手,委以重任。
至於會不會秋後算賬,就要看這件事最終如何收場了。
龍且那一劍差點要了他的命,他一連昏迷了半個月才醒轉過來,然而這並不足以讓他脫罪,朝廷要的是結果。
胸口斷掉的肋骨還沒來得及愈合,他一直強忍傷痛不敢表現出來。
一旦被認定為傷勢過重無法繼續履職,就會被剝奪指揮權,那麽他將徹底失去翻盤的機會,等待他的命運將會是慘淡收場,死後還要背負一個貪功冒進累死千軍的罵名,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
如果他死了,香姬怎麽辦。
扶蘇以為他愛慕藍月郡主,這隻是一位慈父一廂情願的錯覺,天下青年才俊盡數拜倒在愛女的裙下。當然,這種錯覺也是韓信刻意營造的,為的是進入監國太子的視野。
事實上,嬴溪這樣深宮中長大的女子,太過複雜,並不值得他去愛。一個滿腹心機的男人,是不會真心愛上另一個同樣重心機的女人的。
隻有香姬的樸實和善良,才是值得他珍惜的。
她在他最苦難的時候出現,並在他快要放棄自己的時候,給他鼓勵,使他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她一輩子都希望她能夠出人頭地,並非奢求榮華富貴,隻是心疼他滿腹的才華得不到施展。
想到這裏,他望了李左車一眼。
如果不是這位忠心的下屬拚了命的把他搶出,他早就糊裏糊塗的死在了亂軍之中。
“左車,將輿圖掛起來。”
“諾!”
這是一張手繪的彭城縣衙布防圖,上麵詳細的勾勒出內部的通道和建築分布,並重點標注了士兵把守的哨卡和巡邏路線。
韓信示意眾人一起圍到地圖前,用手指著圖中央的朱砂標紅:“諸位,郡主眼下被關押在縣衙的大牢中。縣衙內外駐防兵力共計兩千人,主持防務的是季布,匹夫耳,不足為懼。所慮者......”
他的手在圖上劃了個大圈:“此處均為陣法籠罩,由高級陣師布下了大量的困殺陣。”
陸白歎了口氣:“如果範師在就好了。”
韓信也是戚然:“是啊,若是範增先生在就好了。”
葉風心頭一震,原來範師就是範增。範增還是逃不開宿命,終因項羽而死,然而,這樣就沒有亞父了吧。
韓信清了清嗓子,續道:“然則,吾等別無他法,唯有強攻。三日後項羽將會親自領兵攻打滕縣,彼時,就是動手的良機。眾人聽令!”
眾人一齊躬身施禮。韓信對著地圖逐一交代,周謙欲言又止,等輪到他時,終於忍不住道:“可是,韓將軍......”
“嗯?”韓信不怒自威。
周謙不敢再多言,低頭道:“卑職領命!”
韓信環視一圈,沉聲道:“事關重大,時不待我。望諸位盡心竭力,以報君恩。”
“諾!”
眾人依次離去,隻留下韓信、李左車、蒙天放三人。
韓信握住蒙天放的手鄭重說道:“得蒙將軍來助,信如肋生雙翼。將軍適才所言,可依計行事,拜托了。”
“天放定不辱命!”
韓信送客,三人一同出了屋子。
葉風一直在等這個機會,連忙從假山後閃出,使出身法數個縱躍,輕輕地落在屋子裏,用單兵攝錄快速的拍下地圖,轉身飛速離開。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韓信帶著李左車慢悠悠的晃了回來。
“人走了嗎?”
“走了。”
“你怎麽看?”
“來人修為太高,我們留不住他。可是屬下不明白,大人為何一定要讓他看這張廢棄的輿圖?”
“圖是真圖,隻不過我們的計劃改了而已。此人敵我未明,若是項羽那邊的人,讓他們三日後守株待兔去;若是來救郡主的,不妨讓他去試試,也可為我等分擔一些。”
“大人英明,屬下佩服!”
“其實,你明白的。”韓信回過身來注視著李左車:“左車,你我之間無須如此。”
“左車明白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即刻安排全部人離去。在院外留下暗記,教回來的人到下一約定處匯合。”
“諾!”
這個時候,葉風已經混出了城。他收到楚勝男的訊號,讓他在城外五裏接頭。
葉風按照坐標一路尋去,來到一片樹林。兩人一直保持著通話,楚勝男早就等在路口。
葉風跟著她來到一間民居,一進屋就看到一男一女倒在地上,看樣子應該是一對夫婦。
“你不會把他們弄死了吧。”
“我有那麽濫殺無辜嘛,隻是電暈過去了。”
葉風一齜牙,這酸爽,還真不是一般秦人享受得了的:“怎麽找了這麽個地方?”
“我們的傳送點在這兒,你過來,總好過我們去找你。”
“還有誰?”
“進去就知道了。”
葉風一挑布簾進了裏屋,隻見裏麵架了不少設備,三位基地的專家正在埋頭擺弄儀器。幾位老先生都是各自領域裏的權威,分別是先秦曆史學家範俊紹,物理學家高柏霖,生物學家韓坤。
“喲,幾位怎麽都來了?”
範俊紹上下打量著葉風,笑道:“小葉吧,這樣子挺好。精神多了,以前蔫了吧唧的。”
葉風心說,都怎麽說話的,我以前就這麽不遭人待見?嘴裏可不敢得罪:“範教授好,老爺子越活越年輕了。”
“老咯,要不是強化藥劑,現在走路得扶著牆了。”
楚勝男在旁解釋道:“是這樣的,這是基地的一套鑒別係統,用於失聯情報人員回歸,主要是判斷有沒有變節。你的情況史無前例,沒有專門的手續,隻能套用這套程序。盡管我們都願意相信你,但是條例就是條例。”
葉風倒是無所謂:“那還等什麽,來吧。”
高柏霖抱歉的說道:“小葉,你先坐,還要再等一會兒。”
等了大約半小時,高柏霖終於調試好了儀器,引出一堆電線粘在他身上,給他戴好了頭盔。
“看上去科技含量好低啊,你們不會把我電死吧。”
範俊紹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少貧嘴,開始了。”
三人輪流給他做了測試,各自問了一些問題。韓坤對他的情況很感興趣,問的特別仔細。
前前後後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最後一致通過。
葉風摘下頭盔,問道:“我是不是要等下一趟車?”
“不用。”範俊紹解下腕上的手環,在側麵按了一下,用突出的一枚細針在食指上刺出一滴血,又在手環上輸入了一串密碼。
“把你的手給我,精神放鬆。”
葉風伸過手去讓他采了血樣,忍不住吐槽道:“教授,這樣的授權方式華而不實啊,萬一被人抓住了,或者手被人砍了去怎麽辦。”
這個顧慮合乎邏輯,範俊紹耐著性子解釋了一句:“如果意識中存在抗拒,血液裏會釋放一種微量物質,係統能夠鑒別出來的。”
“對了,你把回收手環給了我,你怎麽回基地?”
“不回去了。”
“啥?”葉風腦子一下子沒轉過彎來。在場的其餘人顯然事先都知道了,並沒有表現出驚訝。
“我向委員會遞交了申請,已經批準了。”
“可是外麵正打仗呢。”
範俊紹走出屋外,滿意的望著遠方的景色,深吸一口氣:“我活了大半輩子,皓首窮經,一抬頭才發現,太多精力浪費在學術上,錯過了太多風景。人老了,不想再留下遺憾,我打算去看看先祖範增,然後留在秦國,度過餘生。”
這老家夥別是讀書讀傻了吧,葉風覺得有必要盡到提醒的義務:“教授,範增死了,就在幾個月前。”
“哈哈,人生自古誰無死,那就去先祖的家鄉看看吧。”
葉風忽然懂了,他追尋的並不是範增,而是範增走過的道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就由他去發瘋吧。
範俊紹換上了帶來的秦人服飾,寬袍大袖,還真有幾分先秦士大夫的風采。
“老夫走了,諸君珍重。”
“喲,老爺子進入角色挺快的。”楚勝男不禁打趣道。
範俊紹拍了拍葉風的肩,笑道:“這丫頭不錯。”
不待他答話,一甩衣袖,仰天高歌而去。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誌兮。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