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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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外書房,羅維韜便吩咐下人:“去看看三公子在哪裏,叫他過來。”

    這段時間羅騫忙得暈天黑地,但能跟心愛的人一起拚事業,每日他都精神抖擻。

    此時他正在塘西周邊巡視,聽到下人傳訊,他吩咐了手下幾句,便回了家。

    “爹,您找我?”

    羅維韜親手給他倒了一杯茶,看著瘦了一圈卻神采飛揚的兒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羅騫將茶飲盡,又倒了一杯喝了,這才發現羅維韜欲言又止,他不禁奇怪地問:“爹,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沒有。”羅維韜露出個僵硬的笑容。

    他將身子往後一靠,長歎了一口氣,道:“騫哥兒,爹對不住你。”

    “到底什麽事?”羅騫在腦子裏搜索著近期發生的事,發現沒有什麽能讓羅維韜對他說“對不住”的。章姨娘隱退了,羅宇不在了,羅維韜和羅夫人的夫妻關係雖沒有改善,但家裏再不像以前那般劍拔弩張了;而外麵,投擲比賽舉辦得如火如荼,臭水塘眼看就要被填滿了,老百姓在比賽中也玩得十分高興,衙門的父母官在百姓中的聲譽直線上升。

    說起來,都是好事啊。

    除非羅維韜讓柔姨娘給他又生了個兒子,分薄了羅騫的財產。

    可塘西被填之後,衙門南遷,府學也跟著搬家,那邊的房子定然會熱賣。粗粗預算一下,他在這項工程裏就能拿到兩三萬兩銀子,這還不算他打算留下來出租的宅子和鋪麵。而且以他和夏衿的本事,以後還會缺錢麽?夏衿的經商天賦,這段時間可是被不少人讚歎。

    所以對羅維韜的家產,羅騫還真沒看在眼裏。

    羅維韜不知道兒子已經滿腦子跑馬了。他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道:“上次在京城,你跟爹去了兩次吏部尚書府,你還記得吧?”

    “記得。”羅騫點點頭。

    那兩次在吏部尚書府的經曆。讓他印象深刻。這主要是吏部尚書鄭大人本人態度淡淡的,倒是他的侄兒禮部祠祭清吏司的主事鄭玉明似乎對他們父子倆極感興趣。說不了少的話。鄭玉明的夫人還出來客套了幾句,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

    更奇怪的是,後麵那一次,羅維韜不光帶他,還帶了羅夫人去鄭府,鄭家竟然還留了飯。

    京官,是一向看不起地方官員的。尤其是鄭大人這種手握實權、掌管官員命運的大官,他手下的一個管家就能夠讓下麵官員極力巴結了。像羅維韜這樣的地方小官。實在入不得人家的法眼。

    所以鄭家的這種情況,就極為反常。

    “那時你問我,為何鄭家對我們那麽熱情。我跟你說,是宣平候會的麵子。”羅維韜道。

    羅騫點點頭。

    當時羅維韜是這麽說的。

    “其實,是鄭家看中了你,想讓你作鄭大人的侄孫女婿。”

    羅維韜這話說得很舒緩,聲音也很輕柔,但聽到羅騫耳裏卻不亞於一聲炸雷。

    他驀地挺直了身子,聲音都變了:“你是說……你能當上知府,是因為你答應了鄭家的親事?”

    “當時還沒有提及親事。”羅維韜道。“當初宣平候老夫人來臨江時,你娘曾托她在京城給你尋一門親事。宣平候老夫人後來來信,給你說的就是鄭主事的女兒。不過鄭家想見一見你。所以我們才一同去了京城。”

    羅騫的臉色更黑了:“所以我兩次去鄭府,是給人相看的?”

    羅維韜長歎一聲,點了點頭。

    羅騫的臉色黑得能滴得出水來。

    他冷聲道:“我明明告訴過你們,我要娶夏姑娘。你們竟然還要給我另外訂親?你們把我當什麽了?我就值一個四品知府官職?你們可別忘了,要不是夏姑娘出的主意,讓我刻印科舉文集,為你積累名聲;後又有她拿了狀紙,讓你上京去運作,即便把我賣了。你這知府之位也謀不到吧?現在你們讓我背信棄義,另娶他人。你們打算將夏姑娘置於何地?”

    羅維韜歎息道:“當時我不知道你要娶夏姑娘,也不知道夏姑娘有這樣大的本事。否則我定會支持你的。知府之位難得,可如果運作得當,不靠鄭家也是可以拿到手的。更重要的是,夏姑娘無論是才氣還是氣度,都不輸於男子。有她輔佐你,你的成就不是我這區區知府之位所能比的。”

    他看向羅騫,目光裏充滿了歉意:“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今天宣平候老夫人來信,說鄭家已答應了親事,讓我們派人去京城提親。我們上京相看便已算是應了親事;我的上位又承了鄭家的情;這其中還有宣平候老夫人的麵子。這門親,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推托得了的。得罪了鄭大人,我此生止步於此倒也罷了,你這一輩子還沒開始,可就要被毀了啊!”

    “我不怕。”羅騫眸子一冷,“中了進士,難道他還敢一手遮天,不給我官做不成?大不了派的官偏遠些。實在不行,這官不做也罷。更何況,他也不可能在那位子呆一輩子。鄭大人如今也有五十好幾了,我才十幾歲,誰熬得住誰?”

    “騫哥兒,話不是這麽說的。咱們承了鄭家的情,卻過河拆橋,說好的親事忽然不認了。這事放在哪裏,都是被人齒冷詬病的。往後哪個上司還敢提拔你,又有哪個親戚朋友敢幫你說話?咱們要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的呀。為了個女人,你就忍心看著父母橫遭白眼?這樣的日子,你能過得下去?”

    不待羅騫說話,羅維韜放緩了語氣,又道:“爹我是過來人,我明白你此時的心情。當初我父母給我訂你娘的時候,我也恨不得放一把火以泄心頭之憤。可當歲月過去,年少時的熱血不在,我才知道。男女感情不過是生活很小的一部分。男人的精力都在建功立業上,而非兒女情長。等你再過五年、十年,就能明白我今天所說的話。”

    羅騫緊抿著嘴。冷聲道:“不管怎麽說,我是不會答應鄭家這門親事的。”

    看著羅騫這油鹽不進的樣子。羅維韜心火直冒。

    這個兒子,固執起來跟他娘一樣讓人生厭。

    他壓下心頭的火氣,緩聲道:“我也不是讓你放棄夏姑娘。你執意要娶她,應該跟她是兩廂情悅的吧?她既然悅你,也不忍你為了她而自毀前程吧?你看,能不能去跟她商量一下,在名份上委曲一下她?隻要你對她好,名份上稍微忍讓一下又何妨?”

    羅騫抬起眼來。看向羅維韜,那眼神既銳利又冰冷,聲音也極低沉:“你是說,讓她做妾?”

    羅維韜強忍著心頭的不適,點了點頭:“事到如今,隻能這樣。總不能讓她作妻,鄭姑娘作妾吧?”

    “嗬……”羅騫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極盡嘲諷之色,“打的倒是好算盤。隻可惜,像夏姑娘那樣的人。智謀不凡、醫術高明、武功高強,於我而言是仰望的存在。她豈會給人作妾?爹爹您還是別作夢了。”

    “她如果對你有情的話,不會太在乎這些的。女人嘛。都是這樣,以感情為重。主要還是看你怎麽處理這個事情。你多跟她說些好話,沒準她就答應了。”羅維韜極有把握地道。

    當初,章姨娘就是對他用情至深,被他一陣忽悠,便乖乖地作了妾氏。

    羅騫斂起笑容,看向羅維韜的眼神又冰冷下來:“我敬重她如同敬重師長,絕不會做這種侮辱她的事。想當初,我病入膏肓。是她把我從鬼門關裏拉出來;我科舉回來,被人追殺。也是她的藥救了我,不至失血身亡。兩次的救命之恩。再加上她在謀官上對爹爹你的協助,便是她要我的命,我也義不容辭地給她。這樣的人,你叫我開口勸她給我作妾?”

    “……”羅維韜被嗆得啞口無言。最要緊的是,羅騫那語氣,那眼神,讓他深惡痛絕。他總覺得他是在憎恨他當初納章姨娘的舉動,嘲諷他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他覺得再勸下去,他不是憋得吐血,就是要暴起傷人。

    他站起來,眼裏盡是寒光:“隨便你吧。反正,鄭姑娘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我言盡於此。”說著,大步朝門外走去。

    羅騫望著父親的背影,眼裏的冷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涼。

    如果能選擇,他絕不願意生在這樣的人家。

    在外書房裏坐了良久,羅騫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了內院。

    而他的院子裏,羅夫人早已等候多時了。

    不待她張口,羅騫就問道:“你也是來勸我讓夏姑娘作妾的?”

    “作妾?”羅夫人愕然,繼而沉下臉來,“作什麽妾?你不是說此生不納妾的嗎?娶了鄭姑娘,你就好好待人家,休得再起納妾的心思。即便要納,也得選個賢良的好姑娘。像夏姑娘的那般,整日穿著男裝在外麵奔走,跟男人廝混在一塊,根本就是不守婦道,沒準什麽時候就給你戴個綠帽子,這樣的女人,怎麽能要?”

    羅騫冷冷地看了母親一眼,扭頭就進了自己的臥室。

    羅夫人見他不說話,連忙跟了進去,嘮嘮叨叨地道:“騫哥兒啊,那鄭姑娘我見過,長得那是花容月貌,性子也溫柔嫻靜,而且聽說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娶了她,定能跟你琴瑟相和……”

    羅騫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打斷了羅夫人的話:“夏姑娘救了我兩次命,還幫父親謀了官職。我本想娶了她,一輩子對她好,以報答她的恩情,但看來已是不行了。這命是她救的,也是你們給我的。我不能拿你們給的命還給她,但我可以賠她個前程。你們想讓我娶鄭姑娘而棄夏姑娘,可以。但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參加科舉考試!”

    羅夫人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聽清楚羅騫說的什麽話,她大驚:“你說什麽?你不參加科舉?你你你……”

    她指著羅騫,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羅騫轉過身,把門拉過來,當著羅夫人麵關上。

    羅夫人的鼻子差點被門撞著。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這才反應過來。用力地拍著門道:“騫哥兒,你關門幹什麽?趕緊開門。你可別做傻事。為了一個女人,值得你這樣嗎?實在不行。大不了我同意你納她作妾就是了。你開開門,趕緊把門打開。”

    屋子裏,羅騫無力地倒地床上,幾滴清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

    夏衿那裏,並不知道羅家已發生了這樣的事。眼看天色已晚,塘西已沒什麽事,她便乘馬車回了家。

    舒氏聽聞她回來,趕緊過來。親手絞了一把熱水帕子遞過去,看著女兒變尖的下巴,心疼地問道:“塘填得差不多了吧?還有多少?”

    “差不多了,後日決賽比完,應該能填得滿了。”夏衿笑道。

    她細細地洗幹淨臉,將帕子放進盆子裏,坐下來喝了一口熱茶,對舒氏道:“因為填湖的主意是我出的,羅公子他們堅持要分給我緊靠著書院的地。娘,待所有的地方都填好。咱們就有兩百畝宅基地了。到時候我給你們建一處跟宣平候府那樣寬的宅子。裏麵不僅麵積大,屋舍多,還有一個小湖和一個大花園。您無事的時候就可以去花園裏走走。遊遊湖散散步什麽的。”

    “我可不要那麽大的地方。”舒氏嗔道,“宅子大了,咱們家這麽點子人,哪裏顧得來?別到時候那些顧不到的角落藏汙納詬,生出別的事端來。”

    “多買幾個下人不就行了?”夏衿財大氣粗地道。

    “買那麽多下人幹什麽?每個月穿衣吃飯發月錢,多出多少開銷來?有那麽些錢,不如買些田地鋪子。田地鋪子不光不花錢,還能生出錢來。再說,咱們家有你爹賺的錢已經足夠花了。你的錢你好好留著。以後作嫁妝,可不許胡花掉了。”

    夏衿無奈。

    等這一單房地產生意做成。他們家就成了大富翁了。可舒氏的意識還停留在溫飽水平線上。

    舒氏將夏衿的頭巾解開,用梳子一下一下地給她梳著頭。又道:“再過半月你就出孝了,眼看就滿十六歲,你的親事,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給娘好好說說。”

    夏衿更無奈了:“十八歲再成親,不著急。”眼看著舒氏還要嘮叨,她連忙叫道,“娘,我肚子餓扁了。有什麽吃的,趕緊叫她們端上來。”

    她這一叫喚,舒氏頓時轉了注意力:“我熬了雞湯。你臉都小了一圈,得好好補補,一會兒多喝兩碗。”又叫丫鬟婆子,“趕緊把雞湯端上來,給姑娘先喝著。去看看老爺那裏忙完沒有,忙完了就擺飯。”

    見她張羅吃的去了,夏衿鬆了一口氣。

    可她的雞湯才喝了兩口,二門處守門的婆子就跑了進來,稟道:“姑娘,門口來了個羅府的下人,說是羅夫人約您去銀樓,有話要跟您說。”

    “羅夫人?”夏衿眉頭一皺。想起上次見麵時的不愉快,她就不樂意去見這位不好說話的女人。

    不過,這終是羅騫的母親。

    她放下碗,站了起來:“我知道了。”接過菖蒲遞過來的手巾擦了臉手,進房去換了女裝,又梳了頭發,叫薄荷道,“去跟太太說一聲,我出門一趟。吃飯別等我。”帶著菖蒲便出了門。

    到了銀樓,羅夫人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了。見了她,也不客套,單刀直入地道:“夏姑娘,宣平候老夫人給我家騫哥兒做了個媒,說的是吏部尚書鄭大人的侄孫女。你也知道,我家老爺之所以能當上知府,多虧鄭大人幫忙。所以這門親事我們不好拒絕,否則得罪了鄭家,騫哥兒以後當官難辦了,不是補不到缺,就是被派到最偏僻最艱難的地方去。”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看向夏衿。卻見夏衿仍跟進來時一樣,臉上沒什麽表情,連眸子都如一潭湖水,隻靜靜地望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她隻得又道:“上次我問你,你說你跟我兒子沒有私情。那你能不能幫我勸勸他,叫他答應這門親事?”

    “這關我什麽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直接叫他答應不就行了麽?”夏衿淡淡道。

    羅夫人那心眼,十個她都比不上夏衿。夏衿這麽一激,她的實話就被套出來了:“可我家騫哥兒說,他要娶你,不答應鄭家的親事。要是我們不同意,他以後就不參加科舉了。”

    聽得這話,夏衿心裏歎息,麵上仍是那一副淡淡的表情:“這便是你們家自己的事了,跟我可沒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我家騫哥兒,鬧著要娶的可是你!”

    “這個我不能勸。”夏衿搖搖頭,“他一個大男人,願意娶誰不願意娶誰,你們作父母的都勸不住,我又怎麽勸得住?抱歉,這個我真幹不了。”

    “也不要你勸什麽,隻要你拒絕他,他自然就答應那頭了。”羅夫人忙道。

    夏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又沒來向我求親,我怎麽拒絕他?夫人您說這話,實在是叫我不知說什麽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