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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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過了數日,秋老虎回返,晚蟬最後一唱,碧空萬裏無雲。

    蘭生躺在陵地不遠的小山包上,肥草疊沒她的雙腿,野菊成百上千以她為圓心繞開,將她那身素裙襯托得分外明媚,但她整張臉卻罩在一隻舊草帽之下,十指交叉枕腦後,一動不動,仿佛睡著。

    三丈開外,無果雙手拎件衣服,一邊橫走一邊揮動,時不時單手一捉再往外拋。

    有花跑上小丘來喊人吃飯,見無果這般,奇怪得要命。近前要問,正好無果衝她的方向拋手,竟畫出一條淡綠線。她還沒弄清是什麽,感覺綠線頭掉在頭發裏,反射性伸手去摸,誰知抓下一隻蚱蜢來。

    “媽呀!”她大喊,將蚱蜢扔出去,卻是朝向蘭生那兒。

    無果頓眯眼,手摸腰後,拔出一道橙光,又瞬間收回腰後。動作之快,有花都沒看清他手裏的實物,隻覺勁風從耳邊擦過。而那隻蚱蜢不但被一斬為二,還掃遠出去,落入了草間,“毀屍滅跡”得幹幹淨淨。

    有花摸摸耳朵,卻捉落耳邊幾絲頭發,知是被那道光斬斷的,又驚魂又火大,罵道,“臭無果,有病是不是?不過一隻蚱蜢!萬一你失手弄得我破相,我毒死你!”

    “小聲,小姐正睡。”無果答,眉平眼無神。

    有花偏大聲,“大正午的,睡什麽覺?有霞來傳吃飯了,就算憋著氣,也別跟自己過不去,餓得是自己的肚子。”

    有霞,無晚,是鄔梅身邊的丫頭。

    “看起來憋氣的是你,不是我。”這丫頭的心拐向她一點了?草帽落在手,蘭生坐了起來。那麽吵,睡得再沉也會醒。

    那夜沒能等到救兵,蘭生和無果好不容易脫身來到南月陵園時,看到有花沮喪站在草屋前,黑漆漆孤零零獨自一人。原來不是有花沒搬救兵,卻是鄔梅壓根不重視,說引魂不能耽擱一時半刻,照樣和葛婆子做儀式去了。這本就在蘭生意料之中,對她娘不期待,自然也就不失望。

    有花咬著唇,盯了蘭生白裏透紅的健康麵色半晌,氣呼呼道,“沒錯,我是憋氣,怎麽樣?不是我說,你能不能有點當人女兒的樣子?從前就這樣,明明心裏氣夫人不在意你,偏不肯說出來,隻是自耍性子,結果壞了身子。現在好像好了,可跟夫人仍生疏漠離。像那晚的事,你是可以發脾氣鬧一鬧的。女兒向娘撒嬌,天經地義,就像我跟我娘——”嘎然聲止。

    蘭生微笑著,這丫頭本性不壞,所以她下不了手趕人,“你還記得你娘?”三歲就有記憶,不笨啊。

    有花硬撐著大眼,不讓自己哭,含糊嗯了一聲。她記得她娘懷裏的香氣,還有抱著她時愛唱小曲。雖然僅此而已,卻是最令她珍惜的寶貝回憶。確實,她在夫人身上尋找母女的感覺,但也很清楚那不能同親生母女的無私牽係相比。她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養育了她,因此她認為夫人應該是世上最好的母親。然而,每每看到這對親母女的相處,就會打破她如此認為,進而惱蘭生沒出息。於是,她故意拿自己和夫人情同母女的關係氣蘭生,似乎樂見蘭生嫉妒羨慕,其實下意識希望蘭生能因此同夫人親近起來。

    她一直覺得夫人夠苦了,被正室夫人趕走,離開丈夫十多年,難免疏忽女兒一些。反觀蘭生,不但不體貼,從小就脾氣疙瘩,無論和誰都難以相處,敏感得莫名其妙,夫人越難受就越添亂,怪不得不獲夫人喜愛,完全是自找的。

    但前幾日的那夜,她快馬加鞭趕到這裏,隻得了夫人一句引魂不可拖延的回應,霎那就像當頭被澆了一盆冰水,醒悟到這對母女關係糟糕不是女兒一方的錯。蘭生那兒怎麽看都是清白攸關性命攸關,連她都急得滿頭大汗,夫人竟然神色不動。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得不夠清楚,甚至跪求,得到的卻是夫人走遠的冷淡背影。

    “你該生氣的。”她道。

    蘭生回來,歇在馬車上,第二日同夫人吃飯,隻字不提那天夜裏的事。夫人也不問。可是,有花心裏的結纏緊了疼,反而成為三人中最火旺的那個。尤其她還知道蘭生遣開她的意圖是保護她,這讓她百般糾結。她和這位大小姐對立了十來年,為蘭生對夫人上火是第一次,心裏麵那個煩啊。

    “我想大概她事先請過卦,知道有驚無險?”走來這一程,她娘每日必做功課就是由安鵠以六爻之術開卦卜凶。

    “那日與安公子一早分道揚鑣,沒看到占算。”說不通。

    “有人來了。”蘭生卻道。她是昨日事昨日畢的性格,不想讓幾天前的事抑鬱自己。

    有花和無果同時看出去,空曠的陵地,彎曲的土道,隻有風響,哪來什麽人?

    可是,不過片刻,無果驚愕,“真有人來了,是一駕馬車。不過,小姐如何得知?”他練武練得耳聰目明,什麽時候起竟不如小姐?

    “風裏有土色。”蘭生說罷,抓著草帽往丘下走去。

    有花眯眼瞧了半晌,問無果,“你看得見土色嗎?”

    無果搖頭,但不多言,一縱跟下。

    有花噘噘嘴,走在最後頭,道一句古古怪怪。

    蘭生順著去往陵園的幹土路走了沒多久,身後就傳來車軲轆的轉動和馬蹄聲。她回頭一看,隻見領跑的是兩匹烏亮駿馬,後麵又是兩匹雪白駿馬。四馬拉著的車漆成酒紅,正正方方,高大牢固的構造。

    隨著馬車馳近,蘭生留意到從車轅至車身繪著墨青騰案,十分神秘繁瑣,一眼兩眼絕看不懂圖意,就覺得車主人極可能身份貴重。土路很寬,她還是自覺讓到草地上去。經曆了兩次麻煩送上門,當然不想再有第三次無事生非。

    可是,世上大多稀奇事並非偶然發生。這裏是南月氏陵墓所在,大夫人身故才不久,而南月萍肯定已經將鄔梅母女擅自來都城的事傳得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這輛車出現其實必然。

    而每天在陵道旁山丘上一耗大半日的蘭生,碰上馬車的機率可謂百分之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