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桌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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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粥,糯香的,吃到嘴裏滿齒溢甜,有一種特別的甘津,卻吃不出是什麽來,回味無窮。餅,酥脆的,一口撕開層層薄皮,酒香糟甜,肉和豆醬打在一起,味道在舌頭上也是層層不同,妙不可言。

    蘭生立覺自己錯了。

    這位不但是粥餅西施,也是粥餅食神,確有非凡的手藝,怪不得她可以理直氣壯說不再嫁,怪不得兒子能幫寡母挑挑眼。不憑外貌,卻憑技長,一輩子可以傍身的能力,男人自然成了可有可無。

    碗空了,碟空了,她對馮娘子的看法已變,這就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意義。

    “結賬。”今後有了個吃早餐的好地方。別看這些漢子五大三粗,說話像吆喝,一見妙齡女子就交頭接耳樂嗬不停,但不曖昧不猥瑣,比貴族們更尊重女性。

    馮娘子過來算錢,“二位客官點了兩碗紅糯粥五張酒糟肉豆餅,粥兩文一碗,肉豆餅五文一張,共二十九文錢。”

    七文錢是她吃的,二十二文錢是長身體的苦臉少年吃的。蘭生看看無果。

    無果立刻道,“小姐,我很能打。”

    這位少年前途不可限量,蘭生但笑,不承認養他太貴的想法剛剛確實似流星從腦中飛過,“誰怨你吃得多了?讓你付錢呢。”

    “……”無果一怔,“我的月錢都給有花了。”

    蘭生聽到了烏鴉叫,要倒黴的前兆,因為她也是不帶錢的主。特別是今日,沒有有花在一旁囉嗦,身上連香袋香囊也沒掛一個,頭上用了根桃木簪。桃木不值錢,但做工值錢,卻不知馮娘子識不識貨。

    馮娘子一聽就知客人拿不出這二十九文錢,不禁蹙起眉來。粥餅鋪開了不少年頭,尤其名聲打出去之後,見了不少形形色色的賴賬人,姑娘家賴的,這位卻是破天荒第一個。看她穿著雖素,質料顯然上乘,不過人不可貌相。

    蘭生則決定拿桃木簪試試,摘下來,不顧一頭烏發披散引起各桌注目,“馮娘子,我今日出來得急,忘帶銀兩,這支簪子肯定不止二十九文錢,我拿它抵賬,可好?”

    馮娘子歎口氣,目光從簪子移到蘭生麵上,語氣柔和,“小姐,不是我故意刁難,隻是從前吃了虧學了乖,如今鋪子有一個絕不能破的規矩,不賒不抵,隻收銀錢。規矩若破,今後人人都拿物來抵,我這鋪子就開不下去了。”

    絡腮胡雖然被馮娘子挑明了沒可能,夠義氣,仍帶著一幫兄弟聲援,“這年頭人模狗樣太多,小姐拿根木頭出來,不如找找有沒有金銀。別當人人是傻子,看你帶著小廝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隨便給什麽都當值錢東西。這可是金陽帝都天子腳下,要想吃霸王飯當騙子也得有人在你後頭撐著腰。說說,你誰家小姐誰人女兒,咱派人上你家取飯資。”

    來了暄城,一天到晚讓人當騙子,這城裏每個人都是受著騙長大的?蘭生好笑。

    無果便道,“小姐,我回去取?”

    絡腮胡還沒完沒了了,“這兒又不是青樓,押個姑娘能當寶。走得一個是一個,小子跑了,留了大姑娘哭哭啼啼,馮娘子隻能讓她走,最後還是好心人吃虧。不行!”

    無果不會為自己出頭,但會為蘭生出頭,拍桌而起,“你說什麽!”

    “細皮嫩肉的小子想罵人都不會,這會兒該說你滿嘴放屁才對。”絡腮胡子卻大笑。

    “老大,這麽看來兩人還真是好出身。”一漢子跟著笑,眾人皆哄。

    蘭生也笑,但微笑,隻看馮娘子,“我是真不想壞了你的規矩,隻不過如此僵著也解決不了事,不知馮娘子想如何呢?”

    “不想如何!你白吃我家的粥和餅,我去報官就是!”三寶蹦出來了,怎麽看也不像義憤填膺,很興奮的小樣兒。

    “三寶,別添亂。”馮娘子回頭責備兒子。

    “老板娘,結帳。”

    熱鬧沸揚間,那對主仆卻要退了。仆人轉過頭來,不過跟無果差不多年紀,大眼滴溜溜轉,小鼻子小嘴巴,左頰耳下一顆紅豆痣,分明是個穿著小廝服的丫頭。難怪一聲結帳,那般清脆。

    馮娘子忙過去,“鋪子裏出了這等事,讓客官鬧心,對不住。您這桌是十五文錢。”

    穿男裝的丫頭小手落,桌上多了一錠漂亮銀元寶,約有一兩重,嬌聲道,“我家公子今日胃口特別好,所以不必找,多的算賞錢。”

    馮娘子連連道謝,手正要搭上元寶。

    “這位公子,我與你算桌友,如何?”沉了夠久的氣,蘭生找到解決之道。

    人人循聲而望蘭生,唯那位公子不動。

    “什麽桌友?”小丫頭表情可愛,眨大眼睛示不明白。

    “同桌飯友。”鳳眸盯著,蘭生跟元寶的主人說話,“公子懂我的意思吧?看您的後腦勺就知是聰明人。”

    絡腮胡摸摸自己後腦勺,心想看相滿大街都是,看後腦勺就知聰明的,頭一次聽說。

    小丫頭撲哧笑出來,“我家公子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不過我還不知他後腦勺長得那麽好。”

    “豌豆,回了。”那位主子終於開口,說兩字咳兩聲,嘶啞無力。

    小丫頭一手捂著嘴,一手衝外麵招了招。就有兩位大漢拿著竹竿走進鋪子,將那位公子的座椅轉過來,把竹竿往椅腳一穿,連人帶椅抬起,往外就走。

    蘭生這才知道那人的椅子為何跟鋪裏的不一樣,不過有人愛走路,有人愛坐轎,她也沒放在心上,隻知事情還沒商量完,於是手也一揮。

    無果點足,越欄穿到外麵陽光地,再一點足,一個漂亮回旋,落在鋪門前,雙手各一塊竹板,堵個正好。

    “好身手!”漢子們喝彩。

    三寶叉腰,“這又不是表演雜耍,身手再好,也是吃了我家的白食了!你們到底幫誰呢?”

    陽光豔麗,天更藍,草更綠,兩翠板耀眼灼灼,但等那座椅上的男子回頭,繽紛一切頓時蒼白。

    那人麵青頰陷,雙眼垂顫,一身雲白錦衣如大麻袋,撐不起半分骨架。十七八,又好像二三十,難以斷定的年紀。他似乎朝蘭生這邊抬了抬眼,卻因光亮而再度垂閉。

    這副病若膏肓的模樣,讓所有人靜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