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開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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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雪消冰融,慶雲坊動工已滿十日。
常沫殺人案以重要人證和嫌疑人死亡而無法審下去,都軍司最終不了了之。這雖然在蘭生意料之中,但無論如何常沫已得到懲罰,她沒有理由糾結。
另一方麵,帝都百姓對此案震驚無比,說書的,唱戲的,各種改編,短短幾日就傳遍大街小巷,隨處可聽人說起。常家對官府抗議他們無中生有,官府卻不管了,因這些人沒提案中真實名姓,又宣揚都軍司的斷案神奇,有助於朝廷挽回一些近年在百姓中間的爛口碑。
之後常家突然一改強硬態度,以告慰死者亡靈的說法向那些死了女兒的人家賠上銀子,被官府發回的常沫屍身也草草埋葬,沒有運回族地入土。
當然,這一切都是悄悄進行的。 蘭生之所以知道,則是聽常夫人說起。
常夫人同本家作了筆交易,隻要本家找到常沫拘禁起來的娘家人,她會繼續以常沫正室夫人的身份照顧這個家,雖然她自己無所出,仍會好好將常沫的兒女養大成人。民間的謠言遲早會散,說書唱戲遲早會模糊真相,但她卻是活證,能讓常氏其他人至少挺直腰板,把常沫對家族的名聲損害減到最小。
常夫人同蘭生哭,她這個年歲也沒別的出路,還有一大家子需要照顧,而常沫一人的錯也不應該連累到孩子,因此蘭生幫她想了這套對付常家的說辭。
常家欣然同意,本來就頭疼常沫造成的家族損失,常沫正室如果能堅守住,長遠來看確實對本家有利。
要找常夫人娘家人,對掌握半壁大榮工造行的常氏並非難事,而常沫到底姓常。好消息飛快傳來。常夫人對蘭生千恩萬謝,然後就辭別她回族地去了。
蘭生勸不了常夫人丟下家人遠走高飛,也勸不了常夫人要為常氏的名聲 守寡。她隻能為之爭取到最大的利益,至少後半生衣食無憂。連帶無辜的家人孩子。
因為成了懸案,不能大張旗鼓表彰破案有功的平郡王,但人人心知肚明常沫就是凶手,都軍司大將軍在年績考上說盡平郡王好話。他本有爵位,升官當然也比別人快。同常沫結拜的都府大人悄然落馬,他成新任都府大人正參知,地位僅次都府大人。與幾位表兄隻差了一級。對於脫了軍服這事,他也觀念一新,覺得文職軍職都能建功立業,而他優勢在筆。更有發勁力,安然接受升職令。
所有的轟然鬧動,罵這個讚那個,可憐了誰可恨了誰,虧了誰貪了誰。唯獨掀起風浪,真正的破案者南月蘭生絲毫不為人提及,卻安然一隅,開始建造自己的第一所宅子。
事實上,也不是那麽安然。有點焦頭爛額。好吧,很焦頭爛額。
常沫殺人是個人行為,長風造祭白羊是組織行為,兩者沒有關聯。所以常沫死了,不代表白羊就不祭了。在長風造帝都分造的新老大來接手之前,一切照舊。以紅麻子馬何為首的工匠隊繼續抱以觀望不參與的態度,還每日在慶雲坊四周遊蕩,反複警告同行業者。願意幫她的管宏也因此不好出麵,隻能私底下指導蘭生造宅的步驟細節和注意事項。
管宏隻能紙上談兵,蘭生隻能紙上搬兵,但她有充足的建築理論基礎,沒有規範的建築實踐經驗,還用著一群空有力氣不愛用腦的笨蛋匪類,時不時跟她唱對台戲,壓根不服管。可想而知,那是怎樣得舉步維艱。
所以這天,蘭生睜眼就是頭痛。半個月了,地基還沒打好。前兩天褐老四又領著匪兄匪弟們偷懶,吃了午飯,整個下午就不知去了哪兒,踩著晚飯的點回勤力,吃飽睡覺。
擺早飯上桌,有花看蘭生揉太陽穴,終於有機會說說了,“我就說造什麽房子接什麽活兒,又不是窮得沒飯吃,更不差你拿進來的二百兩銀子。你瞧瞧自己,曬得跟燒過的木頭有一拚,還早出晚歸累得要命,為一大堆麻煩事睡不好覺。何苦?”
蘭生咬一口絲窩卷,沒滋沒味嚼著,“精神食糧。就像你以前跟我娘學習的時候,捧個小人紮到天亮,一樣的意思。”
有花說不過蘭生,隻能擺張不服氣的臉。
香兒這時走進來,說泊老三和管宏在外候見。蘭生就讓她把人帶進來。
有花又道,“泊老三和流光柳夏一塊兒的,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罷了,那個管宏卻來曆不明,你也敢放進來。”
管宏正好聽見,嗬嗬笑道,“可不是,我這兩天就在琢磨這事,要是告訴紅麻子慶雲坊的宅子是大國師長千金接下的,這白羊還祭不祭了?反正我剛知道自己進了國師府那會兒,腿都軟了。”
有花不知祭白羊的厲害,嗤之以鼻,“我還祭豬頭呢。”一轉身,走出了屋子。
管宏挖苦蘭生,“ 這院外是大姑娘最厲害,院裏是這丫頭最厲害,大姑娘不管管?”
“管什麽,讓我沒有後顧之憂,還得謝謝她呢。”有花日益顯出掌家的本事,蘭生樂見其成,“我在外頭哪裏厲害?個個欺我是女子,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泊老三嘀咕一句,“一天不給飯吃,還不厲害?”
“我還沒說你,你倒對我有意見。你就是個滑頭,這邊對我卡得緊,要補材料就說不行,那邊對你兄弟大方,一日三餐,頓頓豐富。褐老四一人一頓吃五大碗白米飯,還要大肉大油的葷菜配著,飯後還得喝點小酒,你眼睛不眨全點了頭,十日飯錢十兩銀子。當我不知道?”她還有本賬,是錦繡莊平旺記著。按理泊老三是她的賬房,該向著她,誰知倒過來了,她得倚仗外麵審計的。
泊老三訕笑,“今後不敢了。”
“你敢,我就告訴你們二當家,他那群好兄弟拉肚子拉到差點沒命是怎麽一回事。”多出息!她找人保他們出來,又解決住宿,結果給他們幾日的夥食費一頓吃光,居然還食物中毒。
蘭生想想就來氣,“要不是你們之中還有幾個蓋過房子,我早不留了。有力氣不給我好好幹,沒腦子不給我好好聽,惹毛了我,我也不跟你們大當家二當家說,直接跟官府告密,把你們一網打盡。”
泊老三終於怕了,腦袋啄米點,“大小姐,今天我就給他們吃一頓,幹不完就不給。明日起一日兩頓,雙日有肉有米飯, 絕對沒酒。你放心,剩下三十兩銀子一定撐到四月交工。我現在就去勤力所,讓那群小子幹活。”
蘭生看泊老三走了,才對詫異的管宏道,“管頭兒在想我哪兒找的這些人?”
管宏點點頭,隨後卻歎口氣,“能有這十來個人力讓你使,隻要管吃管住,不用給工錢,算不錯了。最重要的是,他們不受長風造的約束。”
“是這個道理。”蘭生想到他剛才說的,“我要說自己是大國師之女,長風造能算了麽?”
管宏自發走到桌前看蘭生畫的地基說明圖,暗歎這姑娘學得真快,但道,“那要看大姑娘自己的誌氣,是就此認輸,還是憑實力贏。不過,你若真公開了身份,不會招人非議?”
“總比丟手指頭強。”關於祭白羊的事知道得還是不多,但被祭過的那三位都缺了手指,可見部分悲慘下場。
“我這麽想,等要砍手指的時候,大姑娘再說出身份來震人。”管宏原本卻隻是衝著她幫自己的人情,如今跟她一起做事,就覺著她挺不一般。
蘭生那手精細製圖的獨特本事令他大開眼界,領悟力更強,雖然施工上完全就是什麽都不懂的新手,但現學現搬居然也做到十分足。昨日深夜他偷去慶雲坊瞧過,進展有些慢,但工序上挑不出錯。
“哈哈,好主意。”拚爹,她不恥。自小她爹沒疼過她,拿名頭出來補償父愛也應該。“不過,我覺得能過這關。”
其實祭白羊這事本身不令她恐懼,如管宏所想,抬出國師之女的話大概手指不會斷掉,但永遠被建築業拒之門外?她的出身不由自己,她的婚事不由自己,她的夢想還不由自己?那真是活得行屍走肉了。
“能過!一定能過!”這節骨眼上,就得憋口氣自己騙自己,管宏表示全心全意支持,“魯老爺不是要看草圖,大姑娘弄好了沒?”
蘭生找出卷軸給管宏看。
管宏瞧東一塊西一塊的墨漬,很無力。這姑娘圖紙是超一流,作畫是末一流,好像出自截然不同兩人之手。
蘭生自己也知道,“魯老爺要求的是山水畫,我不行。”
正說著,南月淩拿著一個紙卷跑進來,“我畫了一幅。”
管宏鋪開一看,簡單的三合院呈現得美輪美奐,連聲讚大好,“淩公子天賦聰穎,聽大姑娘說一遍就畫得出全貌來,高啊。你們姐弟聯手,買宅的和造宅的兩邊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