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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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相不起眼的少年仍倒掛著,手上放下一支掃帚,“這位姐姐,說謊之前要動腦子,雖然進來這裏,碰到傻瓜的可能是十之有九,可是顯然你運氣不佳。趕緊回去繼續當夥計,還能安靜地走,我不會告訴別人你來過。”

    自己女兒身這麽簡單被拆穿,從來沒幹過心虛事的伊婷越發慌張,隨處看了幾眼,轉身就跑,卻不小心撞上一人,不由發出驚呼,往旁邊蹦去。

    “哪來一隻小兔子?”

    那人親切帶笑,明亮的眼,看著舒服的五官,身材不高不矮。身後還有一男子,高出半個頭,冰山臉寒霜目,將那麽大一件春衫撐得緊繃繃的。

    伊婷麵紅到耳根,再不吭聲,低頭跑出去了。

    “你倆又是什麽人?要吃飯到前頭,別打擾我睡覺。”掃帚放回身邊,少年打個打哈欠。

    “我們跟兔子進來的。”親切的年輕人突然拋出一樣東西。

    小猴子吱一聲竄到半空,接住,尾巴又勾了回去,毛毛手掌裏把玩著一個雪白的瓷瓶,竟是柳淺淺賣給伊婷的啃骨粉。

    “叫小猴子別吃,這是啃骨粉,服用之後酥骨無力全身發軟,沒有解藥就會成為廢人。”那人說完轉身要走,又想起什麽似得轉回頭,“追兔子來,不得已在西麵油布弄了個大洞,記得提醒蘭姑娘補上。”

    少年嗤鼻,“跟我沒關係。”

    “隨你——們。”秀氣的墨眉先挑後展,瞥到另一個身影,才走了。

    無果縱身,從小黑手裏拿了瓷瓶。

    拿掃帚的少年當然就是小掃。對無果道,“你認識的?”

    “天玄道車非微。另一個叫柴鬼,是天玄道掌教的關門弟子。”柴鬼與蘭生姐弟組隊贏了花王會,因此脫奴籍成就與天玄道的機緣,曾來辭謝,無果代蘭生見過一麵。

    “聽說天玄道過冬時封山,至今還禁止他人進山。弟子怎麽還在外麵撒歡跑?”小掃忽然捉了掃帚,蹬竹翻筋鬥,幾個起落到南麵,隔著油布飛快頂出掃柄數下,聽著哎喲落地聲而哈哈笑。

    他這回調來,要清掃的,不單是自家院子。

    無果麵色不變往前走,將瓷瓶交給蘭生,把事情經過說一遍。“要我捉那假小子麽?”

    蘭生看了看那道正匆匆穿過人群的纖細身影,“算了,給那姑娘留點麵子。倒是好奇她啃骨粉哪兒來的,你去問問車非微。”

    越近三月底,長風就越緊張了。白天還好,晚上一波接一波。不過長風完全不知這支大工隊的底細。豎著耳朵睜著眼睛睡覺的“匪類”,每夜還有十來人通宵守衛,普通人根本別想偷看上一眼。

    木林眼尖。看無果走了就問蘭生,“怎麽了?”

    “有人混進來,在西麵竹架弄出一個大洞,等吃完飯,木哥記得找人補好。”蘭生不說有女同胞混來打探。

    “等什麽,現在就去。”木林一招手,木工小隊的十來人齊身站起。他點幾個名,到後麵補洞去。

    一個多月的時間,在蘭生和鐵木土三兄弟的努力之下,這塊工地上的散漫怠惰已散盡。分工明確,個個勤勞,組織性協調性責任性各種進步。泊老三褐老四已然成為骨幹力量。似模似樣的賬房和工頭,即使有時三兄弟外出,工地上的事也可以完全信賴交托。

    伊婷不知“同胞”相幫,回到家後又發現藥瓶不見了,驚魂不定中想到自己撞的那個青年,雖不認為對方會偷拿走,卻以為那時候撞掉的,直擔心別人撿到誤食。

    正坐立不安,常海今濤來了。

    她與大爹二爹從來無話不說,老實講了今日之事。

    “你這丫頭啊。”今濤無奈,卻也舍不得怪,“瞎操什麽心?!”

    常海馬上修書一封,派人送到慶雲坊。

    然後,他沉臉道,“且不論你女扮男裝混進去,怎能輕信陌生人的話,用迷藥達到目的這種下三濫的想法呢?我承認白羊祭野蠻得毫無道理可言,可那既是祖宗的規矩,也跟對方說得很清楚,由他們自願要求的。我養你成人,自認沒有把你教成這麽卑鄙。你太讓大爹失望了。”

    伊婷立刻紅了眼圈,“大爹,我錯了。”

    今濤幫義女說話,“二哥說重了,婷兒不是沒用迷藥麽?”

    “沒用,卻有這個心思,還花一百兩。但凡好好想清楚,就知道是江湖騙子趁亂打劫。你有五日,非但沒想明白,最終還是買了。”愛之深,責之切,常海搖頭歎息。

    “若說騙子,也不盡然,慶雲坊那塊地確實換了地主。更所謂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那位蘭姑娘究竟私底下是什麽樣的人?如同她認為二哥是霸道強蠻不講理的長風造主一樣。人,就算日日在一起,也未必看得清真性情。”今濤幫到底,“再說婷兒已知錯,此事過了罷。”

    “我罰你十日不能出門,抄長風誡三十遍,你覺不覺得委屈?”大錯要罰,常海覺得自己心軟才罰得輕。

    “女兒不委屈。”伊婷甘願受罰,又在常海今濤要走出去時補充道,“工地上堆放著黃石岩。”

    黃石岩是大榮最好的山岩種類之一,岩紋獨特美麗,硬度強,價錢亦貴。

    “新地主看來很富有,比魯老爺大方多了,但從名字上查不出來,不是外地富商,就是掛了別人的名。我覺得後者的可能更大一些,畢竟慶雲坊這塊地知情得多,明知燙手山芋還要接,應該和蘭姑娘有關係。”今濤邊道邊笑搖頭,“婷兒真以為我們就等著慶雲坊交屋。”

    “如此一來,隻有錦繡山莊少東家了。買地,黃石岩造宅,再加上這些人工,至少要三四千兩數目。那位蘭姑娘如果有這麽多本錢。何必接二百兩保本不討好的宅子來造,所以肯定不會是她自己吃進。可我想不通,即便是黃石岩又如何,能因此說服那位重病卻精明成器的少東家嗎?”讓今濤調查的人當然是常海。

    “別讓婷兒知道,那位蘭姑娘額外有動人心弦之美。”今濤想得通。

    常海嗬笑,“是啊,我隻好貶低蘭姑娘找不到好夫君。怕婷兒學著更野了去,要大大傷腦筋。”

    春風過,青衫碰煙袖,彼此相視而笑,知己交心,一生足矣。

    桃花飛謝,三月末梢,帝都到處都是遊興十足的人,趕春天的一截尾巴。而白羊終祭的消息經過慶雲坊才子佳人們兩個月不懈得傳播推廣。簡直成為這個春季最後的一場慶典,不來就抱憾終生了。

    到這日,人們紛紛相約,帝都流行語大pk中,這句話終於上升到第一名——

    明日慶雲坊見。

    觀者緊張而興奮。長風緊張而嘈雜。慶雲坊大竹架子仍矗立如怪獸,門裏牆裏卻靜悄無聲。一點敲打的噪音也沒有了。

    門上掛一木牌,上寫:放假一日,如有不便。大家見諒,明日請早。

    這時候,得到放假稟報的馬何,連半絲絲想要窺探的興趣都起不了。各種跡象表明,蘭大姑娘造了一個由黃石岩為主要造材的園子,岩石當然很硬,房子一定很牢。她又整大竹棚,又整小竹棚,二月下十來天雨,長風造各個工隊停工。她的工隊卻一天工夫沒耽擱,都是竹棚的功勞。他明白了,也學習了。

    除此之外。還有啥好處呢?

    對了,為打入敵人內部,他手底下的兄弟跌折了腿摔斷了胳膊,加起來也有七八十號人。估計這就是那位刁姑娘架棚子真正的陰謀所在。還好造主及時說停,要不然數千條長風漢少數百號砸,也是損失啊。

    放假?放吧!雖然有點羨慕,都不知道幹他們這行,還能有晴天好日裏不幹活的好事,不過正因此,蘭大姑娘不能進工造業。進來了,月圓喝個通宵,月末下個館子,交工前一日還放假,這不是亂套了嗎?!

    於是,沒有人心急火燎開工,沒有人心急火燎窺探,已經嘈雜整個季度的慶雲坊,對突然恢複的寧靜無所適從起來。路人們經過,一定會看竹棚。那些書館茶館裏坐著的書生美女們,說得話題也三句不離明日。

    蘭生在哪兒?

    公婆家裏。

    因為她的公婆不是普通人,家也不是普通房子,她此時身處的一座花園到處奇珍花草,偷挖一棵出去賣,就能換慶雲坊半個宅了。

    “蘭生,你又瘦了呢。”奇妃娘娘今日找兒媳婦進宮話家常。

    這日,蘭生一點心事也沒有,麵上始終盈盈微笑,“是娘娘疼蘭生。其實不瘦,為顯身段,特意裏麵穿了束身的緊襯裙。”

    奇妃抿嘴點唇笑,“你這丫頭的一張嘴,就是這麽瞞著我在慶雲坊造房子嗎?你爹你娘知道麽?要是都知道,隻有我不知,那本宮心裏就別扭了。”

    蘭生不驚慌,笑著回應,“造宅這事是蘭生嫁人之前就開始的。我娘沒嫁妝給我,那會兒也不知自己好福氣,不用擔心嫁妝的事,就想著成親後自己有份貼補,免不得讓婆家人小瞧。”

    “既然如此,明天長風造拿你造的宅子祭白羊,你就別去了。聽說看客很多,免不了有認出你這個六皇子妃的人,傳出去怎麽像話?”

    婆婆管起兒媳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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