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巧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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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生,這個看似有趣,你我去吧。”
呃?什麽有趣?去哪兒?來不及問,蘭生突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圈中。圈外層層的人,圈內一排椅子,坐著一對對年輕男女。女子腿上放著小小草盤,盤裏是針線頂箍加剪刀。
“兩位進來遲……”一位中年男子打著笑臉想說不行,卻見來的是一對俊男美女,能招攬看客,立刻改了主意,“二位可是夫妻啊?咱這比得是妻巧。”
看客們果然愛瞧俊夫美妻,有人喊,“兩人衣裳都是綠水白蘭,不是夫妻能那麽穿嗎?多問,多問。”
古人不知情侶裝這個詞,但很能領會。
泫瑾楓居然做出抱拳的動作,竟一點妖相也沒了,隻是神清氣爽的俊美相公,“各位,我二人前些日子才成親。她性子不愛多話,手工卻是巧似織女,偏她沒被人讚過,我說好她又不信,這才拉她來比一比,請大家道個好。”
人們愛起哄,個個應聲當見證。
泫瑾楓十分好興致,問中年男子,“怎麽個比法?又怎麽個評法?勝出有何賞物?”
“比得是補衣如新,評得是無蹤無跡,贏得是夫妻蝴蝶玉一雙。在場的看客們,一人可以用一個銅板換我手裏一根紅繩,扔進自己覺得手藝最巧的草盤裏。哪對小夫妻得的紅繩最多,哪對就贏了。我這紅繩可是玄清觀求來的,打十個結叫一世情,打百個結就永世結發。”中年男子答。
蘭生嘀咕,“永世結發?還讓不讓我活了?”
但有一個夫郎,看自己的妻子盯著泫瑾楓發怔麵紅,不禁氣惱,“這位身穿富貴衣,何處需要縫補?”
原來,衣裳破了的才上場比手巧。所以一對一雙都窮窘,然後能坐在一塊兒讓大家瞧,必定也是感情和美的。不過,氣惱的這位容易吃醋。
蘭生雙眉一挑。對泫瑾楓低語,“他們雙雙對對心連心,你也好意思混在裏頭。你要耍,自己耍去。”她想走,卻見他走過去問人借了一把剪刀,將肩袖處剪開一個大洞,然後拽住他自己的袖子,嘶啦啦,袖子和那身華麗脫離。
蘭生傻了眼,額頭上黑線。頭頂盤烏鴉。
“破了。”他笑,陰惻惻。
丟人啊!熊奶奶啊!能把這麽幼稚的事做得如此陰險,哪是比她小兩歲?千年老妖了吧!蘭生抬手抹額,想藏臉,想挖洞。
眾人也是先傻。然後哄堂大笑,直道破了就要補。既然符合參賽標準,中年男子樂嗬嗬加了兩張椅子一盤針線。他想這一場的紅繩會賣掉不少,單看這一對,那就是賞心悅目。
蘭生看看隔壁一對,妻子已經開始撚線穿針,而衣服是不可以脫下來的。兩人得靠近了,親密無間。她再看看和自己排排坐的泫瑾楓,成為視線的焦點仍是自得。不過也是,他從小就是當著焦點,讓無數目光視線燒到大,壓根不會在乎。
“蘭生。開始了。”他不但很自得,還很好意思催她。
蘭生不動,“好玩嗎?”
泫瑾楓嘴角始終翹笑,有些調侃,有些愉悅。“過節當然應該盡興,就算明日天要塌下來,那也是明日的事。別告訴我,你雖極擅工造,卻其實不會女紅。”
“會不會都坐在這兒了。”蘭生盯著針眼,一個線頭穿了半晌,對上泫瑾楓好笑的眼,沒好氣道,“也沒說縫得快就能贏,急什麽?”
他要玩,是吧?這些日子讓他牽著走,是她不想在他養病期間鬧出事情,連帶影響了剛剛起步的居安造。看他撕袖子,力氣挺大的,應該扛得住一點疼了吧。
一針下去,聽到他倒抽氣,她憋著笑,“唉呀,隻跟有花學了紮人,還沒縫過衣服呢。”聲音遂低,“殿下,忍著些,我會盡量不把你的皮縫進去,雖然你厚皮大概也不怕疼。”
泫瑾楓神情一駭,隨即又轉了妖華,“無妨,早上我惹你生了氣,這會兒讓你出氣也應該。”
蘭生怔住,挪椅子與泫瑾楓麵對麵,一手捉袖一手拿針,邊縫邊道,“氣早就沒了,不必你讓我出氣。”
“你的心一向大。”泫瑾楓讚她。
“我小心眼,不過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生了氣,發作出來,就過去了,我還想長壽的。”鬱悶的情緒可以有,不可以儲存。
“我就想跟你安靜說會兒話。”雖然被釘,泫瑾楓卻不看肩膀上那根大咧咧的針。
“安靜?人山人海裏?”蘭生好笑,“你倒是想法獨特。”
“山海擋住外麵的順風耳,安靜,安全。而你手裏捉針拿線,即便惱我,頂多就是紮幾個洞,無法掐脖謀害親夫。”泫瑾楓似玩笑意。
蘭生這時不遲鈍不迷糊,“你這麽防備,怕誰呢?太子是三皇子當了,大局已定。就算皇上還疼你,廢太子那麽大的事,也不能由他一人說了算。太子若無差錯……”
“難道龍袍之事是我的差錯?”泫瑾楓冷笑,“三哥這回將我多年經營連根拔起,我信任的人已死,我不信任的人也不能再用,若繼續留在帝都,父皇再表現出偏愛我,而我隻要任何一個招兵買馬的動作,三哥必生殺心。所以,今日我同父皇說了,自請北關從軍,以當懲誡。”
蘭生手裏有泫瑾楓的苦心經營,但也是景荻的臨終托付,在沒斷定泫瑾楓有資格拿回去之前,她會保守這個秘密。同時她卻得承認,泫瑾楓這一步走得好。
三皇子才當上太子,椅子還沒坐穩固,泫瑾楓就醒了。三皇子當然要怕君心動搖,一定會盯牢,一有變機就將引發殺機。大榮皇族所謂的手足不殘,她是不以為然的。那是沒到取兄弟性命的時候,一旦有必要,下手不會軟。而這時,泫瑾楓出於弱勢。謀臣沒了,勢力沒了,也沒有支持他的朝臣,錦繡山莊建立的人脈成為一盤散沙,積累的財富反而不最著急所需。他需要養精蓄銳,避開險鋒,麻痹三皇子的神經,留待青山。
泫瑾楓看著蘭生堅毅的目光,便知她懂了,“蘭生,你也是死裏逃生的,生死一線之際有何感覺?”
蘭生縫衣的動作慢了慢,“冷。”沒人問過她,她也沒說過,但此時告訴他,“不甘心,不情願,想要好好再活一回。”
泫瑾楓墨線眸忽然飛彩,“我也如此。不甘心,不情願,祈求上蒼再讓我活一回,這回好好做人。蘭生,我不再是梨冷庵外的六皇子。”
蘭生微眯眼,“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但你生性陰晴不定,還不好說,需要時日。”
“我睜眼瞬間,過去的事恍若前世,雖無法抹滅,卻也不想再提。性子是天生不善,改不了,隻能少惡,但害我之人我必報之,即便不是太子不是皇帝,也不會在三哥五哥手下卑微求富貴。天地之大,必能掙下屬於我的一片,可乘風騁空,隨我自在。你若願意攜手,我定與你共享。”
泫瑾楓是低語,但句句重擊蘭生的耳鼓,引她盯著他發怔。
“我不能帶你去北關,不是我對父皇所說的一套敷衍之辭,而是需要你幫我們守住帝都。六皇子妃在,六皇子必回,那些看似歸順三皇子的人心就不會完全傾過去。聰明人識時務,或者不可信賴,卻可為我們所用。而這一年,我會讓三哥多關心別的事。他不害我們也還罷了,他若害我們,我絕不坐以待斃。”語氣一頓,他望定著她,“你若不願意,我不勉強。不過,蘭生,大榮已經容不下天能者,你不可能獨善其身。”
蘭生圓睜鳳目,受到驚嚇。他知道她有天能?
“你七歲,我五歲,你最愛玩的遊戲是手掌之上聚雲下雨。你的記憶糟糕透頂,看你吃得好睡得香。但我偏偏記性好得要命,撞了頭,昏了半年,居然還沒忘。”他知道。
聚雲下雨?喂喂!她不會的!
他看出她的震驚,“你母親是東海大巫之後,你父親是明月流強能,女兒平凡才不尋常。不過,你平安過了這麽多年,皆因有人悉心保護你的緣故,蒙蔽了他人的雙眼。”
“誰在保護我?”蘭生不喜歡秘密,卻不知她自身的存在就是一個驚天秘密。
“五歲至今,我一字未說,大概還算得上一個。然後,你那麽聰明,你自己猜。”他和她結為了夫妻,默默守護這個計劃就變了。
他相信她不是嬌貴的名花,而是蘭中墨草,遇水則茂,遇風則強。他不想將她當成弱者,同住同食,卻還苦苦隱瞞真相,令誤會越積越多。在她心目中,六皇子是無可救藥的混球,可他不再願意承擔這個惡名。死劫餘生,這是上天給他的一次機會,讓他名正言順重新拾起自己。
針尖顫亮,西曬的日光很熱,蘭生手心出汗,這一針穿了又穿,卻一直滑出去。悉心保護?這麽多年,有誰能夠做到?答案呼之欲出!但她不知該不該信。就算保護她,也不用冷漠待之。那位不是親媽嗎?親媽對女兒好,天經地義的。
“我得想想。”攜手合作,還是分道揚鑣?
之前戲言戲說,半真半假,蘭生現在卻發現,前方真是岔路口,但路口那邊迷霧重重,似兩隻等待吞人的巨嘴怪獸,不能輕易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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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紅粉紅在哪裏?親們,謝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