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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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蟋蟀跳,蟈蟈叫,約莫還有個把時辰就會天亮,這日將會決定六皇子府的工程花落誰家。蘭生輕輕掩上北院客居的門,獨自提著一盞橘燈走了出來。

    橘火橙紅,照得不遠,但夜空一輪將圓的月,銀光似涓溪流淌,浮亮了前麵的小路。

    北院的工程不是暫時擱置,而是徹底終止了。六皇子府的地點已經選定,自然不必再借住南月府。工造司將值錢的造材全部拉走,留了一地廢礫殘磚。他們不但破壞了原本建得十分順利的舒適庭園,自身進展卻拖拖拉拉,直到走得時候,才顯出超高的效率,一天之間就撤完了,而且完全沒有為南月府考慮清理事宜。

    還好蘭生挑剔自己,不挑剔環境,在北院漸漸變成田野的過程中,安之若素。她倒是有個念頭,這北院讓居安來造就好了,橫豎誰都知道她現在做這行吃這行,她婆婆都同意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她親媽更應該“循私”。

    後日就是她爹媽正式成親的日子,夫妻倆卻早出晚歸,又一直在一起,而她和鐵哥他們為了趕製模盤沒日沒夜,隻有吃飯的時間能出來透口氣,所以每每錯開,找不到機會跟鄔梅單獨說話。

    今晚吧。蘭生想著。輸贏雖不是她能夠決定的,至少這之後的時間就可以自由支配。

    夏風習習,一人的小路,一燈的探照,令她缺睡的疲憊大腦頓然清涼,心頭愜意。她這世享受這樣獨自的短小時刻,因為難得,所以珍貴。一隻蟋蟀落在燈光裏。可能是碎白石子路將它的身影襯托得矯健帥氣,隻顧欣賞自己,忘了人類就離它一步,不斷發出得意的鳴響。

    蘭生起童趣,折裙蹲身。拎高了燈盞,下巴疊在膝蓋上,看它。孤兒院早年的夏天,好像就是這麽過的。沿著二樓的水管爬下來。一個人跑到最偏僻的冷角,在草叢裏抓蟋蟀。她抓一隻,院長收一隻,她滿不在乎,總想還可以再抓的。但有一天,突然聽不到夏夜令她心安的瞿瞿聲,她才知道喜歡一樣東西,最好還是任它自由自在。她明白了,但那年,牆裏再沒有蟋蟀了。

    一片橘暖的光與她的橘光重疊。一雙海浪卷雲靴進入她的視線,打破她的專注。靴子正要再踏出一步,她仰麵透光,作了個噓聲,輕聲阻止對方落腳。幫蟋蟀守住了界河。然後,她伸手在蟋蟀旁邊一拍地,蟋蟀乍驚,眨眼跳進路邊草叢裏。草葉逆風動了一會兒,才又順風輕擺起來。

    蘭生站直,看清那人,就問。“這麽晚了還沒睡?”

    蒼鷺一行過雲水,畫在白袍上。橘燈映山紅,似日出時分,雲水和鳥都染了朝陽瑰麗。泫瑾楓還愛佩戴寶石珍珠,腰帶上從不空著,這日手腕也有一串紅珠。也許是他俊美的關係。也許是他懂搭配,他的配飾雖價值不菲,但一直點綴得恰到好處。不像有些人,身上的配飾比本人貴重,或者惡俗土氣。

    “這麽晚還是這麽早?”他也是獨自一人。“完成了?”

    蘭生點點頭,提燈前行,“個個累趴了,打呼嚕跟打雷似得,隔了牆還能震桌,弄得我半分睡意也沒有了,幹脆出來走走。”

    “我是睡醒之後早起散步,運氣這麽好,碰到愛妃。”泫瑾楓露白牙笑森森,轉身同蘭生並肩走。比起她倦累的麵容,他的皮膚白皙光潤,褐眸璀璨,精神奕奕。

    蘭生撇過頭去翻白眼,暗道一聲才怪。

    “愛妃不必腹誹,有話不妨直言。”泫瑾楓拿過蘭生手中的橘燈。

    “誰腹誹你了?心裏活動而已。”讓他看穿,她當然沒好氣,“我心裏想的是,你肯定讓簿馬在客居外放了暗樁,知道我出來了,就有人稟報給你,你就故意撞巧當偶遇。不然,怎麽我昨天中午碰到你,前天晚上也碰到你,大前天,大大前天......”

    “愛妃矜持些,有如此溫柔體貼的丈夫,心裏明白就好了,不用說出來讓別的女子眼紅。”泫瑾楓截斷蘭生的話。

    “嗬嗬。”搬來萬能笑聲,蘭生嘲他,“這裏哪來別的女子?你是看鐵哥他們都是男子,怕我--”

    “蘭生,我一點這般小氣的想法也無。我隻是怕你--”泫瑾楓回以輕笑,“像剛才那樣,一個人看蟋蟀的寂寞。”

    蘭生腳步一頓,鳳眸收進橘暖,再睜就冷清了,“要不要我多謝你關心?”

    泫瑾楓妖仁閃燦,“夫妻之間不必說謝。”她真是一隻刺蝟,一旦讓人看穿,就豎起全身的刺準備拚殺。

    “謝你個頭!我喜歡看蟋蟀,不行嗎?”他看出她寂寞?那肯定是見鬼了。

    “哦。”泫瑾楓繼續朝前走。

    “......”他這是敷衍她?當她耍性子嗎?笑死人了。

    “我讓馮娘做了你愛吃的酒糟肉豆餅,預祝你今日出戰告捷,殺得對方片甲不留。”其實他真冤枉。沒有派暗樁盯著,他隻是將平時散步的範圍縮小在北院。如果同一個地方同一天走上十幾二十次,遇到她的可能性當然高。更何況她還有飯後快步走的習慣,一日三餐,他隻要看廚房的動靜就行了。

    蘭生和泫瑾楓能和平共處,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泫瑾楓不限製她從事工造,也可以說是完全放手,不聞不問。鳥撲騰理論?無所謂,他讓她撲騰就好。

    “我已經不吃酒糟肉豆餅了。”今天這樣的日子,絕對不適合懷念。

    “因為景荻死了?你和他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馮娘子粥餅鋪,你忘了帶銀子,他幫你付了賬,從此結識。”泫瑾楓的語氣很平坦。

    聽在蘭生耳裏意味深長,頓怒,“泫瑾楓,你別陰陽怪氣,有什麽話就直說,我這幾日腦子耗幹了,沒多餘的力氣猜人心思。”他讓那隻豬太子洗腦了。懷疑她勾三搭四?

    泫瑾楓回身望著她,墨線褐眸沉金的眼底,全部盛住她的怒意,卻是一笑妖華。“蘭生,我是不會吃死人的醋的。我還感激他呢。要不是他,我此時已讓奎雷陷害謀逆,不是自請從軍,而是貶為庶民發配邊疆了。你為了紀念他,再不吃酒糟肉豆餅,是性情中人,在我的眼裏,實在可愛得緊......”

    “跟你就說不上兩句正經話。”蘭生卻刹那消氣,“你要真介意。那得容我翻翻你的舊賬了。”

    “那豈不是要說上幾天幾夜?”泫瑾楓笑意加深,說起過去,那個皮厚。

    蘭生諷刺道,“殿下謙虛了,幾天幾夜恐怕也說不完--”

    啪!靜夜一聲悶響。

    就在兩人不遠的一棵樹上。滾下一道黑影。泫瑾楓立刻將蘭生拉近自己身側,大手握緊她。影子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而兩人均膽大包天,也不立刻喊人來,亦步亦趨上前查看。

    “是人?”蘭生被泫瑾楓擋住,看不清楚。

    “家裏有一隻鳥就夠了。”泫瑾楓還有心情說笑,同時讓蘭生待著別動。自己去將伏影翻了過來,“愛妃一定旗開得勝,因為天降吉兆,落下來一個死人。”

    “死人是吉兆?殿下這是自欺欺人。”但蘭生可不是讓她不動就不動的乖女,又叫泫瑾楓說得好奇,很幹脆地走到黑影跟前。

    橘光之下。一黑衣人,臉上蒙巾落下,滿麵血汙,而身上被刺破多處,翻出白皮紅肉。鮮血汩汩流。他雙目緊閉,麵色蒼白,一臉青渣胡刺。

    “刺客?”蘭生一開始沒認出來。

    “刺誰?這府裏最招人怨的,不就是我嗎?容我想想--”很有自知之明的殿下一名,然後泫瑾楓肯定地回答,“今日沒人來刺我,除非我睡著了,不知道他來。”

    看他一本正經,蘭生撲哧笑呸道,“你睡著了讓刺客到眼前,你早就是死人了。”

    “難道是衝愛妃來的?平時喜愛我的女子可不止一個兩個,八成嫉妒眼紅,買凶殺你想取而代之?”泫瑾楓還有心玩笑。

    “誰要當你愛妃,不用買凶,大膽呈明心意,本妃立刻讓位。”讓他說話的調調影響,她也顯出活潑的一麵。日子還長,不能成天跟他板臉過。

    黑衣人突然睜眼,雙目充血絲,卻似乎對不準焦距,暴喝一聲,“泫澈盛,你殺盡我兄弟,我要你以命償命!”說罷,他竟坐起半身,一手撚劍訣,一手緊握,似捉了劍柄,徒然在空氣中亂揮,卻很快又昏迷了。

    “太子?”泫瑾楓沉冷雙眸。

    “柳夏?”一個人閉眼和睜眼的樣子可以相差很大,蘭生看出黑衣人是誰,不禁大吃一驚。

    “你認識他?”開玩笑也分時候,泫瑾楓顯然掌握分寸,“真刺客假刺客?”

    “自己人。”該決斷就決斷,蘭生的分寸也把握有度,“他是昆侖劍宗弟子,玉蕊的女護衛流光是他義妹。”

    “你去叫無果來背人。”還不能叫宮衛, 簿馬可用,但其他人就難說了。

    “無果幾天沒合眼了。”她是疼弟弟的好姐姐,刁眼角對著泫瑾楓飛尖刻,“你背不就好了?”

    “我是來接愛妃的,又不是來當苦力……”泫瑾楓忽往蘭生身上一靠,在她耳邊陰惻惻,“別看我似乎恢複了,其實內虛……”

    “內虛你個頭!”蘭生一巴掌拍開他華麗麗的頭顱,毫不容情,不知道被某人成功轉移了視線,沒注意前麵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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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厚厚,求粉中。老六說了,喜歡他的,表示下。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