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山門人過萬，在天旋主峰修行的就達二千人之多，加上各路訪客、曆年考試後未能拜師而留在山上等待機緣的雜役弟子、各種常年在山上從事勞役賺取收入的凡人仆工，以及少數薑茉茉這樣以勞役抵過的雜役，居然有三千五百人之多。

    雖然修仙之人在辟穀之後已不需靠食物為生，但這樣境界的修士仍占少數。況且吃作為一項重要的交際娛樂活動，已然在慕雲極的帶動下，成為虛空山的一個重要社交項目。

    所以，大廚房除了要為主峰弟子兩千人提供一日三餐外，還要額外滿足主峰上各路神仙的日常應酬需求，比如今天這位長老要請客，明天那位仙子會閨蜜，無論賞花飲酒做遊戲，都少不了去廚房弄幾個小菜和點心，這些活計便都歸大廚房管。

    而大廚房為了將這每天的事務打點清楚明白，也在內部劃分了三六九等，有專門為峰主兼掌門瑤姬提供日常飲食和宴請的團隊，也有為掌門入室弟子特別編排的三餐營養團隊，再下麵普通弟子的夥食、零嘴、雜役弟子的每日兩餐，守衛、仆工們晝夜輪崗的吃食夜宵等等，區分的十分清楚。

    所以這座廚房每天都在煙火繚繞中忙碌的運轉。

    當薑茉茉邁進大廚房門檻時，仿佛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即使有人看到了她，也別過臉去尋些旁的事情做。她又拉了幾個人詢問誰是管事，如何報道之類的，也都不肯理睬，急匆匆地走開了。事情再明顯不過了，有人已經提前來這裏交代過了。

    除非再祭出一顆核彈頭，否則這個大廚房是目前她所能想到的通向慕雲極唯一的通道了。既來之則安之，自己本就是做這一行的，現在無非是從一個廚房走進了另一個廚房而已。

    薑茉茉隨便找了個摘菜的仆工，便蹲下來與她一同清理蔬菜，那人見是她，丟了菜便跑了。薑茉茉就自顧自將一大堆蔬菜擇洗幹淨。

    又去了洗碗的仆工那裏，待遇還是一樣。

    最後去了灶房，卻是直接被兩個廚婦用燒火棍攔在了外麵。

    這樣一日下來，直到黃昏時分，整個大廚房居然沒人肯跟她說一句話，更沒有人告訴她接下裏該做什麽。

    一種無聲的排擠，薑茉茉實在太熟悉了，人與人之間的傾軋和冷暴力，從古至今、從地球到璃光，就從來都是一樣的，永遠不會停止。

    薑茉茉穿過整個大廚房，從後門出去，卻是一片沒有人跡的山頭，七拐八拐向下走了許久，便是一片草地，似乎與峰頂的節氣不同，這裏隻有深秋的模樣，不遠處一棵孤零零的銀杏樹卻是華蓋漫天鋪開，金燦燦地迎著夕陽，甚是令人迷醉。

    薑茉茉倚著老樹坐下，悵然歎了口氣，倦夜死了，墨園也沒了，以後的路，無論有多坎坷，都要她自己一個人走下去，甚至連個可以商量、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她回憶著與倦夜短短幾日的每個瞬間，不知不覺開始**右手那隻黑色的小指甲，一時之間出神，連樹葉落在頭上也沒有察覺。

    樹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紅氅、黑袍。

    一股暖流隨著薑茉茉的手指，在蘇燃背上回蕩，把他給招來了。

    薑茉茉你不要再摸了！再摸本君現在就把你就地正法！

    可是她望著夕陽，還在摸啊摸。

    “倦夜，你可見過這樣美的夕陽？你說過我通過考試就上山來陪我，現在我考試也弄砸了，你也去了。”

    頭頂上的人：他沒死啊！他在你頭頂上！

    “倦夜，我一定會想辦法拜慕雲極為師，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頭頂上的人：不要再……摸……了……！

    “倦夜，上次下山忘記拿咱們做的柚子醬和醬豆腐，有機會我一定要去取回來。”

    頭頂上的人：好的好的，我幫你取就是了，不要再摸了！

    “倦夜……”

    砰！

    蘇燃終於從樹上掉了下來。

    薑茉茉驚叫：“賤人！怎麽又是你！”

    蘇燃爬起來拍了拍袍子，“我怎麽就不能來了，本宮來看日落的，嗬嗬，好巧啊！”

    “你來的正好，給我抱抱！”

    “哈？”今天這麽主動！“好噠！”

    蘇燃賤兮兮地湊過去，敞開懷抱等著薑茉茉來抱。

    “變蜥蜴。”

    “哈？”

    “幫我變成爬爬的樣子，我想他了。”

    蘇燃開始嫉妒了，那隻蜥蜴到底是誰，你給我出來，咱們好好談談！

    黑黢黢的小蜥蜴窩在薑茉茉懷中，繼續享受虎摸。

    “蘇燃，我來的那個世界，叫做地球，全金屬時代的地球，對你們這裏的人來說，我就是個異類，這件事，我隻告訴過倦夜。”

    蘇燃變成蜥蜴，享受薑茉茉懷中的溫暖，微微眯著眼睛，靜靜地聽著。

    “我是一個半機器人，這具身體是多元變形合金和鈦合金骨骼組合而成的，我身體中的每一滴血，我流的每滴一淚，都是假的，都是人工合成提前儲備在身體中的，即使是我體內用於改變情緒和戀愛取向的荷爾蒙、雌激素，也是在製造身體時預置了一部分，並且隨著大腦情緒的改變隨機增多或減少的。也就是說，你所看到的我，感受到的我，除了這裏，”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部，“除了這裏麵的那一個腦子是人類的，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真實的存在外，其他的都是假的。”

    太陽收起最後一束餘暉，空氣變得寒冷，蘇燃感覺到薑茉茉在微微顫抖。

    假的也沒關係，是你的我就照單全收了。

    “我的身體除了通過人類的食物製造血糖來供應大腦外，還需要電能才能運行，很幸運遇到倦夜和你，能夠給我提供很多很多的電能，我才能活到現在。如果沒有了電，我就像那天你在水中看到的那樣，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看不見，聽不見，不能動，最後任由大腦在饑餓中枯竭，慢慢死去。”

    蘇燃開始慶幸，還好那天沒弄死她。

    “至於你我在那黑色宮殿中的事，叫做全息幻像，是我機械體中一個叫做光子電腦的東西安裝的一個遊戲程序，可以通過雙方的腦電波製造全息影像，讓人們在幻像的世界中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蘇燃感覺到哪裏不對勁，於是開口問：“所以呢？”

    “所以，在我們那裏，兩個人一起玩全息幻像這種事，太平常不過了，就像古人之間經常對弈取樂。我那日說過，全都是幻覺，你不必太過認真。”

    “所以你與我在幻像中那三日，全是一場遊戲，從無半點真心？”

    “是啊，我隻是貪圖你的美色。”

    “你可以為了隻蜥蜴對抗整個虛空山，卻不願分我一點真心？”

    “因為他死了，你還沒死。況且，我本來就沒有心，你能感受到的跳動的那個東西，唯一功能就是把血糖泵到我的生物腦中。”

    “那我現在就去死！”蘇燃開始生氣了。從她懷中跳了出去，換了人形，轉身便走。

    “麻煩死後告訴我一聲。”薑茉茉臉上隱去了剛剛的神傷，又換上了戲謔的表情。

    蘇燃真的生氣了，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