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悲痛的過去(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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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一切都很順利。

    但隨著爆炸聲的響起,尖銳的石塊擊中戀文的眼睛。

    一切都改變了。

    我們在山頭選了一塊空地,不大不小,那塊空地是一個延伸出來的平台,下麵三米左右便是我們一直以來遊玩的湖,我們曾經在這片空地上比賽過,看看誰能把石頭扔得遠。沒有比這裏更適合搭建石頭神的地方了。

    我們從湖邊和樹下找了不少石頭,用手一塊塊地搬上空地,光是搬運石頭的過程,就花了兩個多小時,我們端詳著這些形態各異的石頭,思考著怎麽才能搭起來。

    對於小學生的我們來說,自然不知道什麽物理方法,隻能一遍一遍地嚐試,先把中間留空。在把石頭堆起來,大的放下麵,然後一塊塊地搭上去,一次次地失敗,一次次地坍塌。

    每次搭得稍微高些的時候,石頭神一坍塌,部分碎石塊便會滾落,掉到湖裏,我們又得下去找新的石頭。

    直到晚上十點,我們才把主體部分搭好。主體的底座刻意留了一個口,我們小心翼翼地把奇怪形狀的發光管塞了進去。一切才算大功告成。隻要明天來到這裏,向石塊澆水,激活燈管,石頭神就會被賦予生命。

    短暫的興奮過後,我們拖著勞累的身體回家,回到家時已經過了23點,我還被老媽訓了一頓。

    那一覺睡得不是很安穩,糟糕的情緒、煩亂的心情刺激著我的神經。

    第二天,我一早便從床上爬起來。洗漱之後連早餐都沒吃,便跑到戀文家樓下,半個小時之後,戀文從樓上下來,看到我在等她,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不一會,喬木也出現了。我們三人便向著山頭進發。

    喬木對戀文隱瞞了石頭神的存在,但是一路上卻神秘兮兮地賣著關子,而我則是一直沉默不語。戀文感到疑惑,但是語氣中又帶著期待,氣氛很好。

    很快我們便來到了湖邊,喬木先行一步上了高台,然後從上麵叫喚著我們。我和戀文便走上了高台。

    “哇!這不是石頭神嗎?你們做的嗎?”

    戀文看到如此粗製濫造的“英雄”,露出了驚歎的神色,兩眼閃閃發光,明亮的眼眸在日光的照耀下,比山間湖水還清澈。我的視線不禁被他吸引,以至於我沒有注意到——

    “看好了,接下來才是關鍵!!”

    話音還未落,喬木已經把帶來的礦泉水倒在了石塊上。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不到五秒,石頭神的全身便開始冒煙,我意識到事態不對,伸手去護住戀文,就在手伸出去的那一刻。

    砰!

    一聲巨響,濃煙四起,石塊因為衝擊變得四分五裂,我正準備踏出一步的時候,大石塊擊中我的腿,我整個人摔在了地上,當我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戀文的身影了。

    “戀文?!”

    我大聲地喊著,不斷地試圖撥開眼前的煙。

    咚!

    這時,落水的聲音傳來,這個聲音不像是石塊落水的聲音。

    腿部的劇痛讓我無法站立,我半爬半跑地來到平台邊。望向湖邊,看不到戀文。我轉頭看向坐在一旁的喬木,他手部和頭都受了傷,整個人完全失了神,渾身顫抖。

    ……

    怎麽辦?我咬著牙拚命站了起來,想著這裏離湖也隻有幾米的距離。

    既然如此——

    啪!

    大風吹落樹枝,樹枝隨風拍打到我的臉上,才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不自不覺,我已經走到了曾經的湖邊。

    喚醒手表,現在已經超過23點30分,可以說是淩晨前夕。

    在空無一人的世界,夜晚獨自一人來到大風的山腰上,這可不是正常的行為,這裏的環境和氣氛讓人有自殺的衝動。

    這可不是好事情,我繼續沿著小路上行,十分鍾後,我便找到了那座“玉皇大帝”的廟。

    這裏畢竟有建築,躲在裏麵能減輕大風的影響。我捂著身體,穩住步伐,一步步地靠近神廟。

    “呼……”

    終於到了,我整個人靠著牆坐下,大喘氣,深呼吸。隨身攜帶的包裏裝有水,但是現在並不是很渴。

    我站了起來,麵對著“玉皇大帝”,在地上發現了前人留下的香燭,還是全新的,連包裝紙都沒有拆。

    我拾起來,拆開包裝,用還在燃燒的香燭把它點燃,插在了壇子的前麵,深鞠躬。

    現在還有燃燒著的香燭,說明不時會有人來到這裏,雖然不知道是誰,但這座廟本來就是這附近的原住民所建,會來這裏供奉並不是奇怪的事情。

    我再次深鞠躬,許下了我的願望。

    然後在廟內的台子上找到了一本筆記本,我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本筆記本,七年前,我在這裏第一次遇見戀文的時候,我就是在看著這本筆記本。這是一本外皮由羊皮紙製成,內頁深黃色的厚記事本。不知道放在這裏多少年。當時我便是在這本筆記本的中間,看到“與人為善”四個由草書寫成的黃字,才決定要幫助眼前這個無助的女孩子。

    我再次翻動這本筆記本,意外的,它沒有多少積塵。

    筆記本主要的內容是記錄捐助的善款。上麵寫著很多陌生的名字,在他們後麵記錄著100到1000不等的數額,看起來是他們對這座神廟所捐的善款,最初的記錄沒有寫日期,最近的一次記錄是半年前。

    除了善款的記錄,筆記本的一些頁碼還用標誌性的黃色寫著一些成語,或者一些短句。

    這種黃色不是那種鮮豔的黃色,而是略淡暗意的黃色,很有辨識性。

    我翻到最近的一條。

    我從紙上所看到的,仍然是那熟悉的草書,用黃色的墨水赫然寫著的八個大字。

    “古今一轍,石赤不奪”

    我閉緊雙唇,雙眼死死抓著這八個字,直到兩分鍾後,我才把筆記本放下,無力地靠牆而坐。

    從以前到現在,我又改變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變,正因什麽都沒有變,我才能維持著自我。

    我堅信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正因為我沒有改變,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現在外麵世界的我,一定是發生了某些改變。

    盡管他和我一模一樣,但一定發生了某種改變。

    正因我沒有改變,所以我才決定,用以前的方法解決現在的事情。這不是守舊不新,而是“壬清河”這個人一直以來的解決方法。這源於他的內心,是他的話一定會這麽做,而且隻能這麽做。這是“壬清河”一定會選擇的做法。

    我腦內對目前狀況的想法,都指向著同一條道路。

    那是古今一轍。

    3

    一切都那麽“正常”。

    【事情最可怕的不是無法解決,而是當做根本就從未發生。】

    無數盆雞湯,無數本心理學書籍要求讀者控製自己的情緒。甚至巴不得從書裏蹦出來,為每個情緒異常的人指點一番。這本沒有錯,但這容易被人片麵的理解。變成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讓自己保持“自我”,保持別人眼中的自己,否則你就是需要改變的異常狀態。

    那是一種廉價的堅強,和廉價的正義感一樣,都是本來基於人性“善”的東西,被曲解成為了束縛。

    小學六年級,【事件發生過後的一個多星期。】早晨,我打開教室的門,發現戀文坐在座位上,她的左眼被完全包紮起來,臉、手、腳也都纏著繃帶。上個星期,我去醫院看望她,被告知她在做手術,術後恢複得很快,她又執意要來上課,於是破例讓她出院。

    但是,她的左眼受到的傷害卻不可逆轉。

    她自然也被醫生告知了這件事,但是,她卻什麽也沒說。

    我和喬木兩人目睹這目瞪口呆的一幕。

    【很快我們也知道,左眼不可逆轉的傷,讓她當內科醫生的願望,永遠地變成了一個夢。】

    聽到消息的她,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是,右眼從原來的熠熠奪目變得黯淡無光。

    她的夢想,就這麽簡單地破裂。她的一切努力,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然而,她並沒有說什麽。沒有責罵我們,也沒有向任何人訴苦,她再也不會提起曾經有這麽一個夢想。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手術之後過了幾天,班主任來看望她,當時我也在醫院。

    戀文擠出笑容去迎接她,已經搞不清楚到底是誰看望誰。小學班主任是一個看起來很溫柔的年輕女性,同時是我們的班主任,一頭黑色的及腰長發,紅框的眼睛,臉上總掛著笑容,熟讀四書五經,深知師道與大義。她知道戀文的情況後,沒有少來醫院探望。一邊拍照留念,一邊大力誇戀文堅強。

    再過了幾天,警察來了。由於我和喬木的證詞,警察把這起事件定性為了意外,但還是啟動追責程序,對發光燈管廠商進行追責。很快,千杉市本地報紙也報道了這件事。一切都似乎變成了廠商的錯,他的產品是“劣質產品”,這引起了網絡的一片聲討,這款遇水發光的燈管就此下架。很快失去了熱點和人氣,本來義正言辭的網絡抗議軍逐漸遺忘了這件事。兩個星期之後,千杉市的隔壁城市,【港灣市發生了一起巨大的火災,】那些網絡博主們也因此被新的熱點吸引。爆炸事件也就漸漸平息了。

    抓住眼球的事件多得是,隻要更大的事情發生,原來的事情就會被此掩蓋,人們廉價的正義感就會被這些熱點來回拉扯。

    這起火災是在一座高15層的民宅內發生的,導致了20多人的死亡。更可怕的是,警方經過調查,發現火災很可能是人為造成,並且與之前多起縱火案有某種程度的關聯。

    這起案件,在七年後的今天仍然沒有告破。

    一切,都顯得那麽“平常”。

    爆炸事件發生後,戀文出院,回到學校,獲得了老師同學們的熱烈歡迎,同學們還特地為她開了一個歡迎會,和party一樣熱鬧。雖在其他班,但因為救助落水的戀文而獲得“見義勇為”表彰的喬木也參加了歡迎會。老師還把這次事件寫入他的學生檔案,跟隨他整個學生時代,成為全校學生學習的榜樣。

    一切都顯得那麽正常,猶如戰爭過後的新生時代。

    中國每一個朝代的更迭,大多伴隨著血海折戟,新的君主大多選擇休養生息,直到血紅的痕跡被新生的花朵所覆蓋。漢高祖、惠帝、文帝、景帝花了64年,隋文帝花了20年,唐太宗和他的繼位者花了60多年。

    事件發生後的一個月,我們學校組織全體春遊,前往千杉市郊區的森林公園遊玩。

    我自然也去了,但我並不是那種喜歡春遊的人。因為除了花錢買零食去那裏吃以外,我很少會做其他事。

    今年有點奇怪,春遊的前一周,老師讓我們分組。一聽到分組,我就估計著要做什麽無聊的益智活動。

    “聽說那裏有遊樂場!”

    我的同學,也是春遊一個小組的沿正激動地說。

    我們一組一共有六個人:我,戀文,沿正,綿雪,墨竹,風鈴。正好是戀文,綿雪,風鈴三個女生,剩下三個男生。

    組長自然是卞綿雪,有正義感又強勢的她知道戀文的處境,所以很照顧戀文。

    不如說,現在大家都在照顧戀文。正如與特殊人士相處的時候,人們總會刻意去注意和讓著他。

    但是——卻不是所有人都是樂意的。

    因為班主任的幫助,戀文免除了期中考試,體育考試,語文操行分直接被評定為a。因為“受傷”和“破夢”帶來的種種特權。漸漸刺痛著部分同學的神經。

    我們小組的沿正,還有學習委員張梓可能是最看不慣這種“特權”的同學。

    維持著自我正義的他們,從戀文入學的那一刻起,從知道戀文母親“隱瞞病情”結婚的那一刻起,便時常嘲諷和中傷戀文。這次事件過後,他們表麵照顧戀文,暗地裏對她特權的不滿我也是有所耳聞。

    但是戀文似乎並不在意。她仍然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除了再也不看有關醫學的書籍之外,她沒有任何變化。

    如今又和沿正分為一組,讓我有些擔憂。

    但是起碼小組表麵上的氣氛還算其樂融融。

    “明天的闖關活動,怎麽辦?”

    “誒?有闖關活動,原來不是說是遊樂園嗎?”

    聽到綿雪談到闖關活動,墨竹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嘛,這也不奇怪,不然要我們分組幹什麽。

    我沉默著聆聽規則,偷瞄戀文,她也在用心地聽著綿雪講話,時不時讚同地點頭。

    “……”

    “三個男生,攀爬的時候負責把我們三個抬起來。”

    “誒?!可是你比我高啊!”

    小學的時候,女生發育通常比男生快。綿雪,風鈴都要比我和墨竹高。尤其是綿雪,我和墨竹需要抬著頭才能和她說話。

    “那清河和墨竹負責抬綿雪,我一個人抬戀文和風鈴。”

    沿正提議道,他之所以敢這麽說,是因為他身材高大,抬起兩個女生的確不在話下。而且主動擔責,還是十分讓人敬佩的。

    “啊,第六組等一下……”

    正在我們討論的時候,班主任突然插了進來。

    “戀文可以不用參加了。在一旁看著休息就好了。”

    班主任溫柔地對戀文說道。這時戀文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啊……老師,其實不用,我其實……”

    戀文嚐試去辯解。

    “不用了不用了,戀文還是好好看著,你可是老師最寶貴的學生啊。”

    “……”

    都說到這個份上,戀文隻能點點頭。

    我在一旁看著,這時臉色難看的除了戀文,就是沿正了。

    沿正煩躁地摸了摸他的刺蝟頭,然後把身子別過一邊。

    “真狡猾!”

    我隱約聽到這三個字,希望是我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