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老爺子醒了！”

    燕津市最有名的肝科專家，德高望重的王回春醫生此刻激動得像個孩子，急衝衝地從病房裏跑出來向門外那位佇立等候的病人家屬報喜。

    這位病人家屬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燕津城裏首屈一指的富豪，鼎鼎大名的陳家山先生。病房裏躺著的是他90歲的老父親。

    “奇跡啊，真是奇跡！送來的時候心髒都停止跳動了，居然還能搶救過來。老爺子真是福大命大。”王回春醫生感慨著。聽上去像是表功，其實是真的驚奇。

    老實說他到現在還不明白老爺子到底是怎麽活過來的。他當了幾十年的醫生，奇事怪事見得多了，但像陳家老爺子這樣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碰到，明明已經無呼吸無心跳，典型的死亡症狀，突然間就坐了起來，還瞪大眼睛骨碌碌地打量著眾人，真是咄咄怪事。

    也虧得病房裏都是醫生護士，生死見得多了，早就磨練得見怪不怪，這要是換做一般人，還不以為是詐屍？

    “我爸他……真的活過來了？”聽到喜訊，陳家山並沒有流露出預料中的驚喜，反倒遲疑地問了這麽一句。

    不要懷疑陳家山的孝心，作為家裏唯一的兒子，他對父親的感情還是很深的。江山是老爺子親手打下，財產也都轉給了他，做兒子的還有什麽不滿足？陳家山對老父親唯一的願望，就是想他再多活幾年，好好地享一享福。

    人意雖殷，奈何天不遂人願。老爺子早年太苦，老了一身是病，脾氣又強，不肯聽醫生話，肝髒不好，還特愛喝酒，昨晚瞞著家人喝了一點，陳家山知道後就一直擔心著，早上起來去看望的時候，發現老爺子已經停止心跳了。

    陳家山當時就怒了，把服侍的傭人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後還是管家劉誠提醒，才送到燕湖醫院裏來。也不過是盡人事而已。人死不能複生，心跳都停了那麽久了，怎麽可能救得過來。

    “是的！老爺子的確是活過來了。”王回春醫生加強語氣，重重點頭。

    這下陳家山不能不信了：“我能不能進去看看？”

    “這個……”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一位護士從裏麵匆匆出來。陳家山忙迎上去，問道：“我爸爸還好吧？”

    護士蹙眉道：“吵著要鏡子，也不知什麽緣故？”

    “鏡子？”這下王回春醫生也理不清頭緒了：90歲的人了，又不是愛臭美的姑娘小夥，要鏡子幹什麽？況且這是在醫院。

    “給他，快去拿來給他，老爺子要什麽都給他。”陳家山一迭聲地吩咐著。他就怕父親是回光返照，畢竟90歲的人了，年壽將盡，說走就走的。

    民間常有傳說，人將死時會像孩童一樣哭喊著要爹媽。父親現在要鏡子，怕也是想起了青春年少的時候吧。陳家山這樣想著，眼圈就紅了：說不定這就是父親最後的遺願了，無論如何也要滿足他，千萬不能留下缺憾。

    “快去！快去！”見陳家山這個樣子，旁邊的王回春醫生也幫著催促起來。

    小護士心想：本來就是要去拿鏡子的，你們兩個又何至於這樣。但是一個是上級，一個是燕津首富，都是招惹不起的人物，她也不敢辯白，隻好一路小跑著拿鏡子去。

    王回春醫生轉過來勸慰陳家山：“陳先生，老爺子90了，說句難聽的話，就是現在走了，也是高壽了，你不必過於傷心。”

    陳家山擦著眼角道：“王醫生見笑了。話雖這樣說，但是做人子的，眼睜睜看見自己的老父親躺在病床上受苦而無能為力，又怎麽能夠不難過。”

    王回春連連點頭，心中暗忖：這陳家山在商場上廝殺向來冷酷無情，也不知打垮了多少對手，才能有今天的地位。這樣一個心腸剛硬之人，對自己的老父親竟然是如此一副柔腸，真是意想不到。富貴之人之所以得享富貴，果然是有他的道理啊。

    正思忖之間，那個小護士已拿來鏡子進去病房了。

    稍傾，病房裏傳來一聲慘叫，接著“啪”的一聲脆響，也不知打碎了什麽。

    王回春心頭一悸，連忙推門進去。陳家山心中牽掛，也進去了。

    病床上，老爺子仰首躺在那裏，無聲無息。

    王回春的臉色白了：“怎麽了，這是怎麽了？病人不是醒過來了嗎，怎麽又暈過去了？”

    “病人就照了一下鏡子，就暈過去了。鏡子也摔碎了。早知道這樣，剛剛就不該拿鏡子給他。”

    眾人都將視線投向了小護士。

    小護士嘴巴一扁，眼淚唰一下就下來了：你們這些人呐，說拿鏡子的是你們，說不拿鏡子的也是你們。我不過是個跑腿的小護士，能做得什麽主，還不都是你們拿的主意。現在倒都看著我，好像是我弄砸似的。

    眼見小護士哭了，王回春就不好說什麽了，好在他是位經驗豐富的老醫生，先過去摸了一下病人胸口，回過頭來神色就不一樣了：“不要擔心，老爺子的心跳很有力，不像90歲的心髒，倒像……倒像七八十歲的心髒。”

    在場的醫生護士都鬆了口氣。本來嘛，醫院也沒有包治百病的道理。一天多少病人進來，有的死了，有的活過來，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也牽動不了這些見慣生死的醫護人員心腸。隻是今天的病人實在是醒得奇怪，暈得也奇怪，弄得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

    陳家山上前幾步，望著自己的老父親。他雖然不是醫生，氣色好壞還是能看出來的。眼前的老父親臉色紅潤，褶皺裏似乎都要冒出亮光來，和早上全然不同，哪裏像是將死的樣子。

    這自然是醫護人員的功勞了。他情不自禁地轉過身來，向眾人彎下腰去：“謝謝大家！”

    耳畔並沒有傳來遜謝聲，陳家山微微有些詫異。當他直起腰來的時候，看見病房中人人張大了嘴巴，臉上流露出驚愕的表情，望向他身後。那個小護士的嘴張得尤其大，足塞得下一個拳頭。

    又怎麽了？陳家山心中疑惑，還未來得及回頭，就聽到耳後傳來“哇”的一聲——有人哭了！

    陳家山驀然回過頭來。天呐！他看到了什麽！自己一世剛強，人前人後從來不曾掉過一滴眼淚的老父親居然坐在床上哭泣。哭得那個傷心哦，簡直是涕泗橫流。陳家山暈了。父親呀，你這是玩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