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三個條件

字數:4931   加入書籤

A+A-




    糜威歎了口氣,又道:“虎賁衛主將張苞雖然一身武藝了得,但他年紀擺在那裏,治軍又能有多少本事?還不是靠家中一名叫張七的家人!此人當年為三將軍(張飛)十八騎燕將之一,是個老行伍,馬上馬下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在他協助之下,虎賁衛方能入得主公法眼。可惜我的家人,做些買賣倒都是好手,隻是這般整軍訓練的活兒,卻是…卻是…”

    他說話間,瞟了一眼身邊的糜全。糜全頓時漲紅了臉。

    薑維心道:“這就是龍生龍子,虎生豹兒。大抵因為張飛好武,兒子家人都是各種好手,糜竺世代經商,家中仆役則更善此道。這就是家族的底蘊,也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改變的。”

    這時,糜威忽起身正色道:“伯約你騎術精湛,武藝高強,今日將你請來,就是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說完,深深一躬倒地。

    薑維暗忖:“這個糜中郎將倒是個不服輸的性子。”

    不過他從不亂打包票,故而並不接這個話茬,隻將糜威扶起,道:“還請糜將軍派人帶末將參觀一下。”

    糜威隻當他答應了,頓時眉開眼笑道:“時辰尚早,就由我陪著伯約四處參觀一下吧!”

    他不由分說,一拉拉過薑維的手,就向賬外行去。薑維毛骨悚然,暗中皺眉,心道:“這位糜中郎將怎麽動不動就喜歡拉人的手。”

    糜威遂帶著薑維,驅馬在軍營中巡視,糜威邊走邊介紹營中情況。

    原來羽林衛滿員有一千二百人,分左右兩曲,每曲各統六百兵馬;每曲下設六個屯,每屯轄百人。平日裏,每十日就要指派三個屯的兵馬到王府當值,其餘的九個屯就在營中操練。眼下十二位屯將各自就位,左右曲將兩個位置暫時空缺。

    薑維問他為何不設左右曲將,糜威苦著一張臉道:“羽林衛中有本事出眾的寒門子弟,也有愛找門路的世家子弟,我即不好寒了兄弟們的心,也不能拂了那些世家的麵子。隻好推延至此。”

    薑維心道:“還真是一個誰也不得罪的性子。如此性格用來做生意,自然是和氣生財,用來治軍,卻是少了些果斷狠辣。”

    羽林衛滿員雖然隻有一千二百人,不過兩個營大小,但畢竟是禁衛親軍,軍營占地頗廣,約莫有二十傾大小,內部主要有營帳、武備庫、夥房、馬廄、校場、馬場六個區域。光馬場一地就已占去十頃,是為騎兵練習馬術之用。

    兩人且行且走,慢慢行到馬場。果見有數百人聚集在馬場沙地上,三五成群,正練習騎馬,場上人馬之聲鼎沸。

    糜威麵有得色,駐馬停步,饒有興致得觀望起來。薑維細細觀察,其中也頗有幾個馬術精良之輩。

    薑維陪他看了一陣,忽問道:“敢問中郎將,平日都是如何練兵的?”

    糜威答道:“平日辰時鼓響三通,在校場聚集兵將,兩曲軍士先繞校場跑三圈,權當熱身,用罷飯食後,第一曲上午訓練射箭,擊刺,下午在馬場訓練騎術,第二曲的訓練則與之相反。兩曲在申時用罷晚飯後解散,各自回營房歇息。”

    薑維緩緩頷首,這些基本單兵基本功確實是要仔細練習的,他正欲聽下文,卻見糜威重又轉過頭去觀望士兵操練。薑維不禁問道:“沒了?”

    糜威拍額道:“差點忘了,羽林衛每十天便要操練一回陣型。伯約你是知道的,我軍是主公親軍,代表的是大漢的顏麵,平時為主公宿衛、開道,陣型齊整十分要緊。”

    薑維心下大概知道趙雲為何說羽林衛不堪一戰。

    《六韜》載,昔日周武王問戰騎之策於薑太公,薑太公答:

    “戰騎有十勝,九敗…..所謂十勝者:敵人始至,行陳未定,前後不屬,陷其前騎,擊其左右,敵人必走;敵人行陳整齊堅固,士卒欲鬥,吾騎翼而勿去,或馳而往,或馳而來,其疾如風,其暴如雷,白晝如昏,數更旌旗,變易衣服,其軍可克;敵人行陳不固,士卒不鬥,薄其前後,獵其左右,翼而擊之,敵人必懼;敵人暮欲歸舍,三軍恐駭,翼其兩旁,疾擊其後,薄其壘口,無使得入,敵人必敗。”

    “敵人無險阻保固,深入長驅,絕其糧路,敵人必饑;地平而易,四麵見敵,車騎陷之,敵人必亂;敵人奔走,士卒散亂,或翼其兩旁,或掩其前後,其將可擒;敵人暮返,其兵甚眾,其行陣必亂;令我騎十而為隊,百而為屯,車五而為聚,十而為群,多設旌旗,雜以強弩;或擊其兩旁,或絕其前後,敵將可虜。此騎之十勝也。”

    大抵騎兵之威,在於其強大的機動,始終如噬人的毒蛇,尋找敵陣的破綻、薄弱之處。一旦找準機會,列陣衝擊敵陣的後背、側翼,則有勢不可擋之威;若一擊不中,則陰遁遠去,再尋良機。

    若戰力懸殊,則擇機斷敵糧道,或配合主力兩翼包抄,如此方可竟全功。

    而糜威的練兵之法,多注重騎兵個人騎射技巧,而非整體的協同。這無異於放棄騎兵最大的優勢,純粹將騎兵當做單兵來練。即使他每十日安排操練陣型,那也隻是為了君主儀仗,當不得真。

    難怪以趙雲、馬岱眼光之毒辣,一眼就看出羽林衛不堪一擊。

    時近晌午,夥房方向響起竹擊之聲,好些個正在馬術的士兵如蒙大赦,飛一般地向營區跑去,竟然丟下場上一大片無主之馬。

    薑維見狀,眉頭又是一皺。馬匹為騎兵最大之依仗,以他自己在天水和陽平關所見,騎手對待馬匹,簡直比對待自己老娘還要好上三分。勤快刷洗不說,自己有一塊上好的麥餅,恨不得掰成兩半與馬同食,怎麽可能出現因為自己要去搶用午飯,而將馬匹棄之不管的情況?

    羽林衛的第二個缺點,就是有些士卒不愛惜馬匹,人馬難得以合一。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主將糜威就站在馬場出口,所有士兵前往夥房的路上必然會見到他,但竟然隻有寥寥數人向他行禮致敬。

    這表明這些士兵並不畏懼主將,尊卑不分,隻怕軍紀也不容樂觀。

    這時糜全上前道:“稟報中郎將,薑左丞,午膳已是準備完畢,請二位到賬中用膳。”

    糜威渾然不覺有異,作邀道:“已到午飯時候。伯約與我一道用膳吧。”

    薑維又問道:“尋常不到戰時,士兵一日隻用兩餐,羽林衛何以一日三餐?”

    糜威回道:“我見將士訓練辛苦,這一頓午飯,是我私人貼補的。”

    薑維聞言,頓時咋舌不止。

    糜威之父糜竺,早在投奔劉備之前,就是東海豪富。看來入蜀後,也沒忘了經商這一老本行,不然要管一千多人吃馬嚼,如何能撐得住兒子這般揮霍?

    兩人當下回到營中,早有手下奉上兩份飯食。古代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糜威大戶人家出身,自然十分遵循。兩人相對無言,粗粗用完午飯。又有下人送上杯子,隻見糜威吸了口水,漱口後,又吐了回去。

    薑維心道:“這才有點官二代養尊處優的樣子。但是軍中講究打成一片,這般養尊處優,難怪士卒看不上。”

    經過一個上午的巡視,薑維對於羽林衛的症狀,大抵已是有了些了解。

    用罷午飯,糜威又誠懇道:“帶不好兵,我五內如焚,還請伯約助我!”

    薑維沉吟片刻後道:“末將既然歸入羽林衛,自當遵從中郎將調遣。但練兵一事,須依末將三個條件。”

    糜威大喜:“伯約請說,休說三件,便是十件也依得!”

    薑維正視糜威,緩緩道:“俗話說慈不掌軍,末將帶兵,以紀律嚴明為先,手段可能稍顯冷酷,中郎將不可心生婦人之仁,從中阻撓末將。”

    糜威頷首道:“正是應該。”

    “其二,治軍當上行下效,中郎將需與士卒同食同宿,一同參與訓練。軍中物資供應,金銀布帛,職務升降,末將也當參讚一二。”

    這是要插手軍中的人事、財政大權了,糜威略一沉思,點頭道:“這也不難。”

    薑維見糜威渴求的麵龐,凝神道:“這第三點,也是最難的一點。末將若代為治軍,治軍期間,便是中郎將大人,也要聽從末將號令。”

    他話因剛落,糜全旋即斥責道:“放肆,我家少主乃是一軍主將,如何能聽你佐貳官之調遣。”

    薑維絲毫不理會,直把一對眼睛望向主座上之人。

    糜威一愣,他找薑維來幫忙,但薑維卻要取他權柄,心中不免有些猶豫,本欲婉拒,但他忽想起那日他在花廳的身姿,又想到憑自己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張苞了。

    念及此處,糜威銀牙一咬,沉聲道:“我自是信任伯約的,這一條,也依得!”

    薑維豁然起身,抱拳道:“如此,末將願立軍令狀,以一個月為期,定將這隻羽林衛調教得煥然一新,定教趙將軍對中郎將刮目相看。”

    糜威大喜,起身握住薑維雙手,激動道:“如此,則有勞伯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