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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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象升看了朱由鬆一眼,發現對方也在好奇地打量自己。

    俊逸的臉上,一雙眼珠滴溜溜亂轉,要不是所處的境地和環境,盧象升差點笑出聲來。但是馬上想到彼此處境,臉上頓時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他幹咳一聲,背負雙手,舉目朝天,不再看朱由鬆一眼。

    獄典官勃然變色,怒道:“大膽犯官,見了陛下,還敢如此狷狂。”

    盧象升冷哼一聲,道:“我隻知道天啟皇帝駕崩之後,將江山社稷傳給了皇弟,這位是哪來的陛下?”

    朱由鬆撣撣衣袍,這身龍袍穿在身上,極為舒適。他早知道此行不是這麽好相與的,好整以暇地說道:“陝甘九邊,一片糜爛;薊遼寧錦,凶蠻叩關;富庶江南,商稅全免。這樣的君主怎麽能保住大明的江山,要知道《皇明祖訓》說: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衛國家,下安生民。朱由檢背離組訓,在國勢艱難的時候,悍然出兵,剪滅兄藩。朕當初不過是洛陽一個藩王,朱由檢坐擁偌大江山,連洛陽一城之地都敵不過,如何能把大明江山交到他手上。”

    朱由鬆自以為這番言辭瀟灑漂亮,甚至還有些押韻,一時間沉醉在自己的才華裏,孤芳自賞。誰知道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冷笑。盧象升沉聲說道:“巧言令色,終究是謀逆叛賊。先皇縱有不是,你身為臣子,也應該進諫獻言,忠心輔佐。照你之言,倘若有他日你施政有所欠妥,做臣子的都應該起兵推翻你麽?”他自認為朱由檢肯定已經遭了毒手,是以用先皇稱之。

    朱由鬆一怔,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說道:“可是他先打我的啊?”

    這話一出,簡直如同小孩兒吵架一般,盧象升都懶得看他,鄙夷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由鬆接連吃癟,知道論嘴皮子功夫,自己和他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所性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手段,耍無賴。

    “朱由檢現在被我送到東番島上,做個富家翁,你不投降老子,就把他碎屍萬段。”朱由鬆一臉凶悍樣,哼哼唧唧的威脅道。

    盧象升背負雙手,淡淡說道:“那也是死得其所。”

    朱由鬆興衝衝而來,氣咻咻地走了,將典獄司上下嚇得魂不附體。

    “他媽的,這就是塊茅坑的石頭,真是又臭又硬。”朱由鬆邊走邊罵,一直以來他仗著身份,罵戰百戰百勝。其實都是那些對手不敢與他頂撞,朱由鬆自以為口才了得,誰知道今天被說的啞口無言。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張元化見他如此生氣,怒道:“陛下,一個逆臣而已,殺了就是,何必動怒。”

    朱由鬆聽了,都顧不上生氣了,馬上說道:“殺了?怎麽可能,這可是盧象升啊!”那語氣神態,仿佛這個盧象升是什麽不得了的寶貝一樣。

    盧象升的名字,莫說是張元化,隻要不是直隸一帶的官員,誰也沒有聽說過啊,也沒聽說有什麽卓越功績國過人才能,不知道為何蒙陛下如此看重。

    偏偏朱由鬆說的極為認真,而且一副鄙視的表情,讓張元化心虛不已,還以為是自己孤陋寡聞,心道,回去一定要打聽一下,這廝是何許人也。

    盧象升目送朱由鬆離開,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加上如今他的身份,料定自己必死無疑。他光風霽月,一心等死,果然一群侍衛將他押出天牢。盧象升大聲嗬斥道:“住手!我自己有腳,會走。”侍衛們奉命來請他出獄,誰料到他脾氣這麽大,聞言推到一旁。

    盧象升視死如歸的整了整衣冠,說道:“動手吧,失君之臣,在哪裏都一樣。”

    侍衛們麵麵相覷,領頭的小心翼翼地問道:“盧大人想在此地做什麽,盡管吩咐。”

    這下輪到盧象升懵了,問道:“你們不是奉命來殺我的麽?”

    “哈哈,大人誤會了。我等奉陛下口諭,放盧大人自由。”

    盧象升不可思議,喃喃道:“放了我?”

    侍衛一臉崇敬,說道:“陛下還說了,他雖然不同意你說的每一個字,但是陛下賜予你說話的權利,真是一代明君啊,古之堯舜禹湯,不能及也。好了盧大人,你現在就是自由之身了,恕我等公務在身,不便遠送。”

    這簡直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朱由鬆當初說什麽把先皇放歸東番島,盧象升是不信的。在他看來,朱由鬆萬萬不可能留下這個彌天大患。但是如今他相信了,這個謀逆的小福王,或許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但是他的胸襟氣度,確實是無人能及。

    盧象升失魂落魄來到自己進京時的住所,掌櫃的早就回來了,他細心的收拾好了盧象升的東西,包在一個包裹裏。看到盧象升來了,掌櫃的喜笑顏開,說道:“嘿,盧大人,您也放出來?我就知道當今萬歲爺,和太宗皇帝大有不同,您瞧,連您這帶兵抗拒的都無罪釋放了。那天萬歲進京,小老兒可是親眼瞧見了,那可真是龍章鳳姿...”

    盧象升不耐煩地打斷掌櫃的聒噪,背起行禮,往城外走去。

    一路上,不停地聽到市井小民熱切地討論,他們或說著遼東又取得了幾場勝利,趙宏被他們傳的跟神人一樣,遼東那地方,自從萬曆爺年間,大明是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但是如今捷報頻傳,讓這群天子腳下的大明百姓,很是自豪。還有人激動地講述著陝甘一帶,流賊紛紛歸鄉,再做順民。朝廷賑災如何得力,小將張浩如何神勇。

    盧象升清楚地記得,就在他考中進士的時候,京城百姓還不是這樣的風貌。

    自從薩爾滸之後,遼東哪怕一次小小的守城不失,都能讓百姓們過年一樣的慶祝。

    “唉,或許,他是對的。”盧象升長歎一聲,往故鄉走去。落寞的身影,在秋風中依舊挺拔,隻是少了一些堅持和執拗。

    國有士,藏於野,社稷之罹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