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叔對楊大這個外姓人，比對咱們自家人可都好啊！”

    好幾名村民看著楊毅的背影一邊跺腳攏手取暖一邊羨慕的道，似乎已經看到了屋內那紅彤彤的火塘還有溫好的米酒。

    “你們要是有楊大的本事，年哥保準也對你們另眼相看，盯緊點吧，別想著偷懶，給年哥看到非得扣你們工錢才怪……”宋久白了眾人一眼斥道。

    眾人便笑說自己可沒楊大那本事，一個人養活三個弟弟妹妹不說還能供楊寬上新學堂，自己糊弄住一家大小的嘴巴都夠嗆，根本比不了。

    “楊毅啊，你說你過來就過來，每次都帶著東西，那哪兒好意思啊？”

    看到楊毅，宋康年起身招呼楊毅坐下，笑的合不攏嘴，他是真心喜歡楊毅，不但是個有本事的，最重要的是知情識趣有禮數，啥時候過來都帶著些山貨，雖然不值錢但總是份子心意，不像這村裏的本家，過來別說提東西，不削尖了腦袋想打秋風就不錯了。

    女眷們也衝著楊毅笑笑說上幾句閑話，同時牽著楊萍去內堂玩，宋佳雯可以不理會那些老規矩，她們可不能也不理會——老宋家到底是大門大戶的，還是要有點體麵的。

    “萍萍，老實點啊，別給夫人太太添麻煩！”

    看著嘰嘰喳喳跟進去的楊萍，楊毅招呼道，心頭歎息著，他能看出楊萍很喜歡跟這些太太姨太太們一起，就像想要在她們身上尋覓幾分從未享受到過的母愛一樣。

    “萍萍這丫頭，也是命苦啊，好在有你這麽大哥照顧著！”

    宋康年是個人精，一眼便看出楊毅想什麽，感慨一聲便坐在火塘邊說著閑話，話題也不外乎是收成啊賦稅之類但。

    宋家不但是村中的大地主，宋康年跟兼著保長，可謂德高望重，但和楊毅說話閑聊卻如平輩論交一般，可不僅僅是因為楊家不是他家的佃戶勉強有那麽點身份平等的意思，更因為他的確欣賞楊毅——在這年頭，一個人供養三個弟妹還讓楊寬去上新學堂，沒點本事那可是不成的。

    “剛剛看到久叔他們幫著警戒，不會是有什麽事吧？”楊毅問。

    “福財和佳雯回來的路上，覺得有人跟著！”

    宋康年微微一凜又道：“我也就是小心為上，畢竟咱們宋家村除了你家都姓宋，也不怕那些不長眼的家夥來打咱家的主意！”

    “那倒是！”

    楊毅笑笑道，他知道宋康年有此底氣，也的確是有原因的。

    宋家村四五百口子人，宋康年吼一嗓子，誰敢不來幫忙？

    而且周圍山裏也就白龍嶺那邊有一小股土匪，但也不成氣候，要是沒吃了熊心豹子膽，恐怕也不敢來宋家村打秋風。“楊大哥！”

    宋佳雯咚咚小跑出來，聲音清脆如同黃鸝，看到楊毅的身影有著久別重逢的激動，不過當發現楊毅看向自己時，卻又不禁俏臉微紅心頭微羞。

    “佳雯！”

    楊毅起身招呼道，宋佳雯穿著短褂長裙，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顧盼之間，美的不可方物，讓這略顯昏暗的房間堂屋裏似乎都明亮了不少。

    宋佳雯定然是精心打扮過，隻是在這天寒地凍的天氣裏，衣著顯得單薄了些。

    “你這丫頭穿成這樣到處亂跑，就不冷啊！”

    宋康年斥道，看到宋佳雯不悅的向自己瞪來，忙回頭對楊毅幹笑：“這丫頭，上了兩年新學堂，學到了什麽不知道，這性子卻是越來越野，也得虧現在是民國了，要早些年她這性子，一年恐怕得在祠堂裏跪半年的！”

    “爸，你能別動不動早些年早些年的麽？”

    宋佳雯嬌哼一聲在火塘邊坐下道：“你自己都說了，現在是民國了，蔣委員長見天的廣播，要男女平等，你別老拿那些陳腐規矩來嚇唬我！”

    “聽聽聽聽！”

    宋康年氣惱道：“說她一句她回三句，我真是越來越後悔讓她去上新學堂了！”

    楊毅鼻端傳來了宋佳雯身上的香味，看到她腰間的香囊，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等宋家父女鬥嘴一陣，楊毅這才開口道：“佳雯，寬寬在省城那邊過的好吧？他這過年都不回來，安安和萍萍傷心的不行……”

    “我看是你傷心的不行才是吧！”

    宋康年接茬笑道：“我說楊毅啊，你從十四歲就開始拉扯他們長大，又當爹又當媽的這麽些年，做大哥的做到這份上，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楊寬今年都十七八了，你就別再管著他那麽多了……”

    楊毅便笑，沒有回話。

    “爸，你不是還要盤賬麽？”宋佳雯忽然開口。

    “盤賬？我早盤完了啊！”

    宋康年一楞，見宋佳雯鼓著雙眼瞪著自己，糾結半晌之後一跺腳：“我再盤一次去！”

    楊毅卻是心頭一凜，暗道不會是楊寬出什麽事了吧？

    “你別擔心，寬哥沒事！”

    宋佳雯俏臉微紅的笑道：“他的學業很好，老師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那就好！”

    楊毅鬆了口氣，開心的道：“寬寬從小就聰明，爸還活著的時候總說要是大清還在，寬寬肯定能考中狀元……”

    看著楊毅開心的樣子，宋佳雯有些幽怨的道：“你心裏就隻有你弟弟，也不問問我……”

    “啊……”

    楊毅幹笑道：“你這不是有福財叔他們看著麽，我瞎擔心啥呀！”

    宋佳雯聽到這話，看著楊毅的眼神中都有了殺氣，半晌才道：“寬哥說他喜歡我……”

    “你這麽好看，他不喜歡你才是怪事呢！”

    楊毅拿著鉗子撥弄著火塘裏的炭塊掩飾著自己亂糟糟的心情道：“寬寬真的不錯，很有本事，就是我們家窮了些，我怕年叔這邊不會答應……”

    宋佳雯有些惱怒的道：“楊大哥，你聽沒聽見我說的話？寬哥說他喜歡我……”

    “楊毅，吃瓜子啊！”

    三姨太進來，端著瓜子墨跡半晌出去了。

    宋佳雯心酸的看著楊毅道：“楊大哥，現在是新時代了，你不要總想著弟弟妹妹，你也該想想自己，你總不能為別人活一輩子……”

    “他們是我弟弟妹妹，怎麽是別人呢？”楊毅回答。

    宋佳雯眼中的殺氣更甚，雖然楊毅的回答沒問題，但相較於自己的問題，這回答分明是牛頭不對馬嘴。

    “核桃核桃，都是烘過的，香著呢！”二姨太顛顛的進來又出去。

    “佳雯，其實寬寬真的不錯！”楊毅道。

    宋佳雯呼哧呼哧的喘氣道：“可我不喜歡他！”

    “楊毅啊，這是佳雯從省城帶回來的糕點……”

    郭秀英端著盤子進來：“可都是老字號的糕點，咱們東江縣這邊可沒得買，你吃一塊？”

    “媽，你們有玩沒完！”

    宋佳雯大怒，聲音尖厲的差點將屋頂都給掀翻：“沒看到我在跟人說話呢麽？你們在這裏晃來晃去的幹嘛呀！”

    “你這丫頭，有話不能好好說啊！”

    郭秀英惱怒道，氣哼哼的出去了，心說就是因為你跟楊大說話，我們才老在這裏轉來轉去，你自個兒心裏難道就沒點數？

    宋佳雯哐啷一腳把門踢上，這才回頭怒視楊毅道：“我不跟你墨跡，我就問你一句——你喜不喜歡我？”

    屋外的宋康年和幾名姨太太聽到這話，急的直跺腳，郭秀英更是道：“這丫頭，簡直不知道羞恥了這個！”

    “還不是你慣得！”宋康年火冒三丈。

    郭秀英和幾個姨太太們齊齊怒視宋康年，無聲的反問到底是誰慣得？

    “楊毅啊楊毅，你可千萬別答應啊！”

    宋康年呼哧呼哧出粗氣求遍了漫天神佛，支著耳朵等楊毅回答。

    其實他很喜歡楊毅，有本事不說長的也不賴，人高馬大的壯小夥，更是少有的能識文斷字，要是以前，他指定不會攔著。

    但現在不一樣了，宋福財回來的時候可是說了，郭將軍的公子也在新學堂讀書，很喜歡佳雯。

    郭將軍手下有幾千人馬，要是跟自己結成親家，那自己可就不是一個山村裏的土霸王這麽簡單了——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日本人占了東北，各處軍閥土匪橫行，要是自己有個手裏頭有幾千兵馬的親家，那自己還不得橫著走啊？

    想著這些，宋康年心頭是一團亂麻，在宋佳雯這寶貝丫頭麵前，他是大氣不敢出的，隻能寄希望於楊毅自己識相，別壞了自己宋家還有女兒的幸福前程。

    楊毅憋紅了臉，麵對宋佳雯的咄咄逼人，他倒像是個害羞的大姑娘似的。

    他喜歡宋佳雯，事實上，十裏八鄉裏見過宋佳雯的小夥子，又有幾個不喜歡宋佳雯的？

    可楊毅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她是宋康年的獨女，家境優渥，本身又那麽漂亮，還在省城上新學堂，在宋佳雯麵前，她總是不由自主的感到自慚形穢。

    更何況，楊寬也喜歡宋佳雯！

    想著這些，楊毅使勁的握緊了拳頭幹笑道：“佳雯，其實我一直都當你是我妹妹一樣……”

    “有本事你再說一遍！”

    宋佳雯出離了憤怒，大眼睛裏瞬間泛起了淚花，顫聲道：“楊毅，有種你再說一遍，說你不喜歡我——看著我，摸著你的良心說！”

    這一刻，楊毅心如刀割，可想想楊寬，想想自己的家境，他終於還是艱難開口道：“佳雯，我們真的是不可能的，我相信你以後一定能找到一個比我好百倍千倍的丈夫……”

    “我宋佳雯以後找什麽樣的男人，用不著你關心——我恨你！”

    宋佳雯狠狠的拽下了腰間的香囊丟給楊毅，然後尖叫著衝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傳來了她嚎啕大哭的聲音。

    楊毅聽著這哭聲，心如刀絞。

    宋康年讓郭秀英和姨太太們趕緊去勸勸宋佳雯，自己進來看著楊毅，強忍心頭狂喜道：“楊毅啊，佳雯就是小孩子脾氣，她就是跟你鬧著玩，你千萬別當真啊，還好你不跟她一般見識，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楊毅不知道怎麽從宋家出來的。

    “這楊大，是不是傻啊？”

    “就是啊，要是佳雯小姐喜歡我，我肯定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楊大居然還嫌棄佳雯小姐，什麽東西嘛……”

    略略聽到了一些風聲的護院們看著楊毅渾渾噩噩離去的背影如是說，倒是宋久對這些家夥的的無知鄙視非常，心說你們這群白癡懂個球，難道看不出楊大根本不是嫌棄佳雯，正因為他也喜歡佳雯，才不會答應下來啊！

    這才是真正有擔當的爺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