饃饃……”

    白麵饃饃！”

    一看到楊全林放在炕上的幹糧，一家男女如同乞丐看到金塊，又像是許久不見又終於看到的激動，滿眼淚花，兩個一大一小的孩子更是不顧渾身不著寸縷，就試圖從被窩裏鑽出來，爬向那幹糧，喉頭口水的吞咽聲格外清晰。

    不要搶！”

    看不出年紀的男人喝到，將兩名孩子拽了回來，下床給楊毅楊全林深深鞠躬，這才如同珍寶一般的拿起那些幹糧，掰下幾小塊給一家老小，剩下的鄭重其事的包了起來，明顯準備藏起來慢慢吃。

    給他們吃吧，我們這裏還有，都給你們！”

    楊全林說著，將包袱裏剩下的幹糧大多數都拿了出來，交給那一家，將其中兩塊塞進兩個孩子的手裏，顫聲道：“吃吧，吃吧……”

    兩個孩子似乎已經忘記了楊全林的存在，狠狠的啃著那硬的都能將牙給蹦了的幹糧，那種勁頭，楊毅隻在餓了大半個月的狼崽子身上見到過。

    不光是兩個孩子，這一家子的所有人都在瘋狂啃食著，整個屋子裏都充斥著齧齒類動物進食的聲音。

    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很窮，包括楊毅自己和他老家的大多數村民。

    但他敢保證，除了個別大災的年頭，白麵饃饃村民們不說頓頓吃，但隔三差五吃上一頓的能力還是有的，絕不會出現像眼前所見到的這種場麵。

    隻過去了短短幾分鍾，那硬的像是石頭一樣的烙餅便沒了大半，一屋子人一邊噎的直翻白眼一邊連聲說好吃。

    不怕恩公你們見笑，這白麵饃饃，從日本了來了以後，我們可是有年頭沒吃過了……”

    那看不出年紀的男人吃的淚水長流，對著楊毅楊全林羞恥的笑道：“三伢子從出生到現在，這還是第一次嚐到白麵饃饃是啥味道……”

    三伢子，明顯就是那最小的孩子，三四歲，但個頭小的就跟兩歲不到一樣。

    也直到此時，男人才有時間問楊毅楊全林為何會來這裏，可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衝著這些白麵饃饃，他豁出命去也要幫二人辦。

    我們就是路過！”

    楊全林看看臉色鐵青的楊毅這才回道：“我朋友不知道人圈是什麽樣子，很好奇，所以我帶他進來看看！”

    好奇？”

    男人聽到這話慘笑一聲道：“這裏就是人間地獄啊，活的比死都慘……”

    那你們為什麽不跑？”楊毅問。

    跑？”

    男人笑的更慘：“我們的親戚，朋友，鄰居都住在這人圈裏，要是我們有任何一個人跑了，鬼子就會將他們全都給活埋了，也不是沒人跑過，在西坡那邊穀裏，前幾天就因為跑了一個，被活埋了四十多口子……”

    從十四歲開始到現在，楊毅無數次在冰天雪地裏打滾，從來不知道冷，但聽著這男人的話，他冷的渾身直哆嗦，似乎骨頭縫裏都結了冰。

    再說了，在這人圈裏不但沒有吃的，連穿的都沒有！”

    那人的表情似乎是在哭，但卻更沒沒有淚，隻是帶著哭腔和一種哭的表情道：“兩位恩公你別看我還穿著衣裳，不怕你們笑話，我家婆娘平常連遮羞的東西都沒有，現在縮在被窩裏，都光著呢……冬天家裏有人來就縮在被窩裏，夏天有人來實在沒法子，就蹲在遮羞洞裏……”

    楊毅看到了所謂的遮羞洞，那是在火炕角裏挖了幾個半人深的坑，他沒有勇氣去想象，要是將來自己跟宋佳雯生活在這樣的人圈裏，然後有人來宋佳雯蹲在洞裏去遮羞的樣子。

    僅僅是想想，他的心就疼的厲害。

    他相信，眼前的男人，所有人圈裏的男人，看著自己的母親，婆娘和丫頭蹲在那遮羞洞裏，心裏一定跟自己一樣疼。

    跟刀割一樣。

    恩公，你們是從關內過來的吧？”

    男人問，見二人點頭激動的道：“是不是少帥要帶著部隊打回來救咱們了？少帥一走，我們這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啊……”

    楊全林搶著說道：“我們是從關內來的，不過不是少帥的人，我們是紅軍的密探，回來偵查敵情的，老鄉你們放心，我們很快就會打回來，我們不但要救你們，我們還要殺鬼子，給你們報仇……”

    然後他便被楊毅一巴掌呼出去老遠，他恨這家夥，他敢肯定這家夥是故意帶自己來看這些的！

    他更恨這家夥，給這些可憐的人一些沒有可能的希望，因為這家夥的大部隊現在都在苟延殘喘，等他們打過來，這男人一家恐怕骨頭都被鬼子磨成灰了！

    大爺，你們紅軍可要早點打過來啊……”

    離開的時候，男人一家滿含期盼的低呼著，似乎二人的出現，給他們黑暗的生命照進了光亮。

    楊毅的耳邊一直在回蕩著這聲音，如同夢魘一樣。

    一回頭，他便看到了一臉賤笑的楊全林，這家夥半個眼睛腫的跟熊貓一樣，但笑的依舊極其燦爛，根本不怕招惹從昨晚開始整個人都處於要爆炸狀態的楊毅。

    看到楊毅又開始磨牙，楊全林舉手投降道：“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有你揍我的力氣，不如留下來揍鬼子！”

    楊毅很喜歡鬼子這個稱呼，因為那些日本人的所作所為，在他看來簡直畜生不如，隻有索命的小鬼才能幹出這種事來。

    有風吹過，卷起飛雪，嗚嗚有聲。

    在這一刻，楊毅終於相信，山河也會哭泣。

    看著自己的子民被牲口一樣的對待，連風都在開始嗚咽。

    楊毅狠狠的揪著自己的頭發，幾天沒刮粗亂的胡須如同鋼針一般直豎著，雙眼血紅，昨夜在人圈裏的所見所聞，一幕幕不斷的在他的腦海中回放著，折磨著，撕扯著他。

    無法言說的莫名情緒在體內膨脹著，楊毅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無限充氣的氣球，像是快要爆開！

    他必須要一種方式來發泄，要不然，他敢肯定自己會瘋掉！

    楊毅猛然回頭，一把揪住楊全林的衣領低吼道：“告訴我，哪裏有鬼子可以給我殺？帶我去，老子要殺鬼子，現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