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關關雎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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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時分,順天府內最繁華的教坊——關雎樓內已經人聲鼎沸,好喝花酒的客人都趕在一更三刻暮鼓敲響——夜禁施行之前趕了過來,廝鬧一夜方要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走。
穿梭在這紛擾的人群中,沐秋水穿著一身右衽水藍色衣裙,頭梳雙丫髻,雖是丫鬟打扮,倒襯得她身形更為修長。
此刻,她手中端著一隻烘漆托盤,上麵放著酒菜,正站在二樓一間粉頭的屋子門口。
屋門口站著的兩個護衛用銀針檢查了一下酒菜,便敲門對裏麵道:“侯爺,酒菜來了。”
裏麵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應了一聲。
“進去吧,動作快點,把東西放下就走。”一個護衛道,沐秋水點點頭,進到門裏,那兩個護衛為了不讓屋內春光外泄,等她雙腳剛落進門檻就關上了門。
沐秋水放下托盤,輕輕向著那個在床上廝笑的男人走去,伸手迅捷地搭了一下他的背。她的出手速度極快,以至於那個男人隻感覺到背上轉瞬即逝得刺痛,不禁“唉喲”一聲。
男人身下的粉頭臉埋在紗幔後頭瞧不見臉,在她身上的那個五六十歲的男人“唉喲”一聲,回頭剛要發火,一見沐秋水那張俏麗的臉蛋,立刻氣消了一半。隻道:“小丫頭,指甲勾疼了我,你做什麽?”
“依著吩咐,酒菜上齊了,侯爺請慢用。”沐秋水低著頭說道,聲音洋洋盈耳。
男人正用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上下打量她時,粉頭白細的手臂已經勾上他的脖子,嬌嗔著說:“侯爺有奴家還不夠,一個丫鬟有什麽好看的,你下去吧。”
沐秋水收起手中的細長銀針,應一聲,彎腿曲身行了個萬福便退出來。她順著回廊向樓梯口走去,初時還緩緩的,等終於離那間旖旎無邊的閨房遠遠時,便腳步急匆起來。
她曾無數次預設過,時間是剛好來得及的,等她下樓,樓上護衛就會發現異樣。然而等那些人回過神時,她早就已經離開關雎樓,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夜色裏。
那間閨房中的男人就是西平侯,他的府邸護衛森嚴,不是下手除去他的好選擇。關雎樓卻是西平侯日常出入護衛最鬆懈的地方。一根小小的銀針,刺破肺部,他便很快會呼吸困難而死,誰都不會發現蹊蹺。
何況西平侯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侯爵,事過之後平息得也快。
她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了,殺人並不是件難事,她從不過問目標該不該死。
沐秋水的臉上泛起一絲胸有成竹的笑意,木梯就在前方,完成這項任務,她就能得到那個她想要位子——羅刹天。
可就在這時,麵前一扇門“嘭”的被打開,踉蹌著衝出一個年輕公子擋住她的去路。這男子敞開衣襟露出胸脯,一身酒氣嘴裏還含糊著:“怎麽這麽慢?”
沐秋水退後一步就要繞開,那男子卻一把抓住她拉向自己,秀眉下,一雙秋波般的明眸迷離著將她看了幾看道:
“怎麽換了一個?”
她向來寡言,不擅與人交際,此時更無意與他糾纏,但亦知道不能節外生枝,隻好沉著下來小聲說:
“公子認錯人了,奴婢隻是個丫鬟。”
“丫鬟?”年輕男人微醺地說:“雲鬢浸漆、香腮冰潔,京師的丫鬟都這般可人嗎?早知如此我更該早些回來,”說著語帶輕佻道:“不如你也進來陪陪本公子如何?我一定給你封個大的。”
離開的時間所剩無幾,沐秋水掙脫男子的手就要走,這時西平侯的房間傳來呼喊聲:“侯爺!侯爺!有刺客,底下的把門都關上,不許進出!西平侯有事你們誰也跑不了!”
沐秋水不免急躁起來,教坊的門正被關上,她是無論如何不能硬闖而暴露自己的。
“搜!”有人大聲道。年輕嫖客的醉態似乎被這一聲喊聲震退不少。
走不了了,這是意外之外的情況,都怪這個尋花問柳的年輕男子,實在可惡!
沐秋水正匆忙考量退路,這公子卻一把攬過她,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抗的時候,便大力將她抱進了屋子並關上門。
沐秋水從他懷裏掙脫開,怒目而視,手中翻出那根細長的銀針指著他。不料男子卻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輕扣桌麵說:“原來你是用這方法行刺西平侯的,妙極。”
“給我一間間搜!”外頭有人嚷嚷。沐秋水分神的時刻,屋內的男子已經竄到她麵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銀針就掉落下來到他手裏。
男人將銀針藏入桌上放飾品的木匣子裏,迅速拉過沐秋水,一改浪蕩的表情正色說:
“若是不想死,就聽我的。”說著,把她拉倒床邊。
“你要幹什……”話未說完,男人“呲啦”一下扯掉了她的衣裙,將她橫放到榻上道:“別說話,聽我的就行。”說罷也敏捷地翻身上床,並用布衾蓋住二人半身。
沐秋水聽到那搜查的護衛聲音就在隔壁屋,便打住了反抗的念頭。
就要搜到這間,大局為重,她想到。
她是第一次和男子有這樣親密的接觸,不禁大為窘迫,臉上忍不住做燒。
身上的男子放佛看出她的不自在,將她兩條皓白胳膊搭到自己脖頸上環住,更故意貼近她邪笑道:
“做戲也要像一點。”
沐秋水這才仔細看清麵前人,但見這個男子生得麵如冠玉、明眸秀眉、溫潤似水,若是穿好衣服,真是看不出半分登徒子的樣子。
她覺察出二人的身子貼的很緊,竟不自覺羞紅了臉,向裏別過頭去不再看他。
這男子本就是個浪蕩子,見她生得螓首蛾眉,含羞帶臊的樣子甚為令人動情,心癢難耐,便忍不住埋首到她蝤蠐般的脖頸間一陣細聞。她剛要反抗,門便被“嘭”一聲踢開,向兩邊撞到牆上發出兩聲巨響。
男子微微欠起半/裸/的身體,含含糊糊罵道:
“什麽東西,打擾爺的雅興?”
沐秋水聽得門口的人問:“有沒有人進來過?”
“沒有,隻有我這小娘子。”男子說著話,又故意拿手自上往下,輕輕摩挲沐秋水的身側,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
“留神點,看到什麽可疑人馬上來說。”來人在屋裏四下看了一圈,留下一句話,門也不關就出去了。
“哎?哎?怎麽也不帶上門?”男子嘟囔著翻下床榻,剛要合門,便進來一個濃妝豔抹的粉頭,一把勾住他,粘在他身上膩歪著說:“顧公子,奴家讓你久等啦。”
姓顧的公子在粉頭胸口抓了一把道:“怎麽才來?”
沐秋水看那粉頭紅著臉已喝得半醉,扭著水蛇腰進來,小腳一勾關上門,說:
“公子出手如此闊綽,剛才那幾壇子怎麽夠?奴家當然要親自叫他們再加些好酒來招待公子。誰知上來的時候,聽說有位貴人在這出了點什麽事,那些人問東問西的,奴家就耽擱了。”說著擱下兩壇酒,一抬頭,正好對上沐秋水。
“喲!這是誰呀?沒見過呀。”粉頭看著床榻上的女子驚道:“啊哦,怪不得方才外麵說是抓刺客,來人——”
沐秋水已經掀開布衾,幾乎就要衝上去拗斷她的脖子,那個男子卻比她更快做出了反應。
“你喊什麽?”顧姓公子一把捂了她的嘴,將她扯到桌邊說:“她想必是新來的你還未來得及見過。本公子來尋歡的,兩位美人作陪豈不是快哉。”
“可是……”粉頭還在猶疑。
顧姓公子勾勾她小巧的下巴,摸出一塊銀子道:“長夜漫漫不如想想怎麽打發。這有十兩銀子,你若把這些酒都喝盡,十兩銀子就都是你的。”
粉頭覺得有些為難,她方才已經喝了不少,如今要她一人飲完新端來的酒,可不是為難她嗎?
顧公子又掏出一錠銀子說:“你方才還誇口海量,我就再加十兩,二十兩買美人一醉如何?”
一個名/妓,一晚上也不過收六、七兩銀子。
沐秋水心知不妥,看她的樣子已然半醉,再喝這許多豈不是要醉死。然而那粉頭卻見錢眼開,摸了摸銀子又假裝矜持地放開說:
“那……奴家就博公子一樂。”
沐秋水也不欲阻攔,別人做皮肉生意,賺得本就是歡場錢,嫖客花錢取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果然那粉頭喝了一壇後就已經語無倫次,顧公子又替她斟酒,半哄半強迫地讓她喝下剩下那一壇後,粉頭便嘴唇發紫,癱坐在地上了。
沐秋水的衣裙被扯破,正起身去翻粉頭的衣服來穿。那顧姓公子做在杌凳上,獨自酌飲了兩杯,又去探探粉頭的鼻息,轉過頭來對她說:“死了。”
沐秋水驚了一下,半掩著衣裳看去,見粉頭臉色發白,胸口沒有起伏,知道他所言非虛。可這和她無關,隻是這男子麵對此情此景所展現的冷然反應,令她暗暗心驚。
這不是個尋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