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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上,歐陽木躺在床上,卻一直無法入睡。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跟著歐陽老爺做事了,那時候年輕氣盛,自然一心為主,但隨著年紀漸漸大了,他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這些年為了歐陽府的事業,一直孤身未娶,雖然歐陽老爺曾想給他挑幾個好人家的女子,但都被他拒絕了。如今他已過不惑之年,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暖心的人,這才感覺到孤獨。

    歐陽木會同意與歐陽淩合夥謀得歐陽府的財產也是因為歐陽老爺對他的態度,近幾年歐陽老爺想將家產交給歐陽青雲打理,便將歐陽木手中的事情大部分都給了歐陽青雲,導致歐陽木的權力被慢慢削弱,而且歐陽老爺也不像以前那般信任他了,很多事都不願與他商量。

    歐陽木知道,因為他始終不是歐陽府的人,所以歐陽老爺漸漸開始提防他也情有可原,盡管他一直兢兢業業的替歐陽家做事,從未有過絲毫錯漏,更不敢貪一分錢。

    歐陽青雲的死在歐陽木的預料之中,因為那天晚上是他親自將裝有少量迷香的香爐送進歐陽青雲的房中看著他睡過去的,但是他沒料到歐陽淩殺了歐陽青雲還不罷休,竟然還接連殺了吳有全和歐陽老爺。

    歐陽木一直是個謹慎的人,無論做什麽事之前都一定要查個仔細才會去做,所以在與歐陽青雲合謀之前,他去查了歐陽淩的所有事情,包括歐陽淩這些年與天羅國人勾結,將本國的武器軍械販賣給天羅國之事。

    他知道歐陽淩的誌向絕不隻是歐陽府的財產這麽簡單,但歐陽木已經不想再去考慮他到底想做什麽了。他現在隻想得到自己應得的那部分,然後離開青平縣,去做筆小買賣,娶個溫柔賢淑的妻子,生一兩個可愛的孩子,這樣就足夠了。

    當事情出乎他預料之時,歐陽木開始感到惶恐,歐陽淩能殺了那麽多人,最後對他這個合謀之人隻怕也不會輕易放過,於是歐陽木找到蘇闌,揭發了歐陽淩的所作所為。歐陽木的心思其實很簡單,歐陽淩隻要被蘇闌緝拿歸案,下場隻有死路一條,到時候歐陽府沒了當家之人,隻有一個沒有主見的夫人,歐陽府的一切最終也隻能是他的。可他的算盤雖然打得好,但他卻沒想到,歐陽淩竟然逃了。

    歐陽淩逃了,若是他知道是歐陽木出賣的他,他一定不會放過歐陽木。自大牢中出來後,歐陽木一邊打理著府中的事務,一邊卻在擔驚受怕,時時刻刻都在提防著歐陽淩會不會回來殺了他,為此他還特地買通了幾個殺手保護自己,隻要歐陽淩一出現便立刻將他殺掉。

    當院中傳來輕微的幾聲東西落地的聲音時,歐陽木知道,他逃不掉了。歐陽淩能用那樣詭異的查不出線索的手段殺死歐陽青雲和吳有全,這說明他的功夫很高,至少不是那些尋常的殺手能比的。

    歐陽木笑了笑,這些天的擔驚受怕終於消散了,他甚至坐起身,仔細穿好了衣服,整理好自己的頭發,然後便靜靜的等待著。

    房門被人推開,月光傾灑進來,在地上照出一個修長的影子。歐陽淩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來,笑著道:“歐陽總管這麽晚還沒睡,莫不是在等著我?”語氣隨和,還帶著兩分親昵之感,仿佛是老朋友見麵般。

    歐陽木便也笑了,“我在此恭候歐陽公子大駕已經好幾天了。”

    歐陽淩走到幾步之外站定,看著歐陽木平靜無波甚至還很愜意的麵容,有些狐疑的盯著他,“你想耍什麽花招?”

    “事到如今,我又能耍什麽花招呢?歐陽公子也看見了,我請來保護我的殺手都已經被你盡數殺死了,現在這裏隻剩下我一個人,請公子快些來取我的性命吧。”

    歐陽淩並不急著動手,他反而在桌旁坐下,悠閑的打量著歐陽木,像是帶著幾分惋惜道:“你本來可以不用死,我一開始並沒有打算殺你。”

    “原來公子如此寬宏大量,是我看錯了公子。”歐陽木平靜的道。

    “你好像並不後悔?不打算求饒嗎?”

    “嗬嗬。”歐陽木輕輕笑起來,“公子已經走到如今的地步,還會收手嗎?”

    歐陽淩仔細想了想,點頭道:“說的也是。那麽我問你,你以前搜集到的那些有關我的東西,如今都在何處?”

    “原來這才是公子遲遲沒有殺我的原因。早前我的確調查過公子,但那些消息我都是向別人買來的,並沒有實在的證據,因此公子盡可以放心。”

    歐陽淩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你說的可是真話?”

    歐陽木平靜的與他對視,“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何必欺騙公子?”

    “既然如此,”歐陽淩慢慢拔出腰間的長劍,“我會讓你少受點苦。”

    歐陽木閉上了眼睛,感覺眼前有道劍光晃過,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降臨。他睜開眼看去,卻見一身捕快衣服的高平舉刀攔住了歐陽淩刺向他的劍,隨即兩人便打了起來。

    “歐陽淩,事到如今,你竟還在垂死掙紮,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蘇大人或能讓你少受點皮肉之苦!”

    “高平,你以為你當了捕快就能打得過我了?就憑你,也想讓我束手就擒?”

    “那你就試試看!”

    自從當了捕快之後,高平的功夫的確變厲害了一點,當然,也隻是一點而已。他以前隻是個小混混,哪裏練過什麽正經功夫,又如何比得上歐陽淩,因此很快就敗下陣來,左臂更是中了一劍。

    “住手!”蘇闌很快接到消息趕來,歐陽淩一見他來了,知道今天是辦不成什麽事了,當即飛身逃走。臨走前他看了歐陽木一眼,眼神猶如毒蛇,歐陽木背後頓時又是一陣冷汗。

    高平右手按著傷口,惋惜道:“可惡,叫這小子逃了!蘇大人,要不要派人追上去?”

    蘇闌皺眉,“不是讓你別與他動手先回來報信嗎?”

    高平訕訕道:“這不是情況緊急嗎?我要再不出手,那老頭兒就要被他宰了。”

    歐陽木趕緊道:“多謝高捕快出手相救,蘇大人,若不是他,隻怕我早已經去見閻王了。”

    “歐陽總管,這次讓你受驚了。之後我會重新派幾個人保護你,若是歐陽淩再敢來找你,定叫他有來無回。”

    “是是,多謝大人。”

    回到衙門,蘇闌讓高平去處理傷口,便回了後院。他沒有急著去睡覺,反而先去了書房。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月光傾灑而入,擺放在書房一角的軟榻上空無一人,但蘇闌卻一直看著那處,目光是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柔和。

    榻上的軟墊微微陷下去一點,痕跡很輕,幾不可察,若是旁人定然什麽也看不出來。但蘇闌卻知道小九此時一定正在上麵睡覺,一如他以前能看見她時那般。

    一開始蘇闌隻是偶爾起夜時會去看一眼,因為他擔心這個女鬼晚上會溜出去做什麽壞事,所以難免盯得緊一點。後來相處久了,他也知道小九並不是什麽惡鬼,但這習慣卻不知不覺養成了,於是他晚上辦完公事回來或者忙完事情都會去書房看一眼。

    小九喜歡向右側著睡,雙手攏在枕邊,有時還會在夢中發出一兩聲夢囈,雖然大多數時候喊的都是蘇闌的名字。如今她也正是這般模樣睡著,依然喊了蘇闌的名字,但蘇闌卻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蘇闌將門重新關好,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望著天上的明月,無聲的歎了口氣。

    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習慣了小九在身邊的日子,因為隻有自己能看見她,聽見她說話,所以小九也隻會與他說話。旁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這種感覺很奇特,仿佛小九是獨屬於他的,是隻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寶藏。

    可現在,連他也看不見她了。他的秘密寶藏,突然消失了。

    蘇闌不知道小九會不會消失,也許是要去投胎了罷,就算她不是去投胎,隻怕也不會在他身邊一直呆下去。小九是個很怕悶的人,之前隻能與蘇闌說話她都時常抱怨無聊,如今這裏再沒有人能看見她陪她說話,她隻會覺得更加無趣,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離開,直到找到另一個能看見她,陪她說話的人。

    小九很在乎他,甚至那麽多次挺身而出擋在他身前想保護他、幫他,這些蘇闌都知道,也知道他在小九心裏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但這也許是因為隻有他能看見她罷了,如果一開始能看見她的是另一個人,想必他們這一生都不會有什麽交集……

    想到這些,蘇闌突然輕輕的笑了。也罷,既然當初他都能放手,如今又如何不能再放手一次?或許那位大師算的卦當真是對的,他這一生,注定隻能自己一個人……

    卯時,天還未亮,蘇闌一夜未眠,晨露在他身上凝結,沾濕了衣角,微微濕潤的發絲有幾縷粘在臉上,看上去有些狼狽,他卻恍若未覺。小九從書房的窗戶飄出來時看見的便是這樣的蘇闌,一時呆愣在了原地,隻覺蘇闌身上仿佛有一層看不見的哀傷之意,讓她不敢上前。

    而蘇闌也沒料到小九竟然會醒得這麽早,因為以前小九都是在巳時以後才會起床的,不過如今就算小九起來了,他也看不見。小九最近其實一直都起得挺早,自從蘇闌看不見她之後,她的手又變得有些透明,她便一直擔心自己會突然消失,生怕哪天在睡夢中便徹底消散了,所以睡得很不安穩。

    蘇闌又坐了一會,便起身朝書房走去。小九以為他要開始看書了,心道蘇闌真是刻苦,以後自己一定要向他學習不能再睡懶覺了,又想到以前蘇闌在書房認真的看書,她卻在一旁睡得正香的模樣……小九忽然很想一頭撞死自己算了。

    隻見蘇闌推開書房的門,卻並沒有進去,小九見他隻是盯著自己睡覺的軟榻看了一會兒便又關上了門,轉而回房取了佩劍出來練劍,不由想蘇闌是不是怕將她吵醒了。這麽一想她的頭都快埋到地下去了,果然自己以前太懶了,蘇闌真是個體貼的好人啊!

    不過,今天的蘇闌好像有些不一樣。

    以往蘇闌練劍的時候雖然劍招淩厲,但卻張弛有度,看著讓人賞心悅目的。可現在他的劍勢不僅更加淩厲,還失了風度,仿佛隻是單純在發泄著什麽,雖然看著還是很好看,但這樣的蘇闌卻讓小九莫名覺得有些可怕。

    “啊!蘇闌!!”小九驚呼出聲,蘇闌方才一劍刺出,竟然是朝著她的方向,鋒利的劍尖此時正指著她的脖子,隻需再向前一點,便可以刺穿她的咽喉。

    而蘇闌看著她的眼睛,更是黑沉得可怕,仿佛翻湧著滔天巨浪的深海。這樣的蘇闌是小九從未見過的,讓她覺得陌生,以前就算他再凶,也就是皺皺眉頭,沉沉臉就足夠讓小九害怕了,而麵對如今變得更凶了的蘇闌,小九隻能很沒骨氣的雙手抱頭,飛速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