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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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這麽瞞得死死的,你讓他從哪裏打聽,毫無頭緒呀娘。”方采蘩覺得老娘太不近人情了。

    胡氏卻哼了一聲:“這樣的事情就難住了,你還指望他上戰場撈取軍功,隻怕軍功沒撈上,先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我跟你說蘩姐兒,你別想著偷偷地捎信給他。如今你可是官家小姐了,言行舉止都得注意。你若是托人捎信去和錦給陸大郎,萬一所托之人是個多嘴的,將你給陸大郎捎信之事宣揚出去,你自己名聲壞了不說,還要連累家裏人。你爹爹的那些下屬不得背地裏說他教女無方,就連你妹妹往後嫁人人家隻怕都要輕視她。”

    方采蘩道:“娘放心,這些我都明白,我不會隨便托人捎信給陸驥的,我其實是想請爹娘捎信回去。”不過如今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胡氏皺眉:“這事你先別跟你爹爹說。你爹爹那人愚孝,興許回頭就告訴老東西了。老東西最好麵子,若是知道自家孫女一心嫁一個打鐵的小子,不得拿棍子敲死你!回頭我再慢慢告訴你爹爹,看他究竟是怎麽打算的。”

    方采蘩鬱悶不已,隻好點頭答應。晚上卻照舊是輾轉反側,腦子裏不斷閃現出陸驥的身影。任縣令娘子命人將銀票給陸驥的時候,陸驥肯定會打聽自己一家去了何處。縣令娘子派去的婆子會不會告訴他真話呢。

    這些日子方采蘩一直在糾結這個問題,一會兒覺得羅氏派去的肯定是自己的心腹婆子,那婆子對自家的事情是清楚明白的,陸驥一問興許她會說。一會兒又想,羅氏的陪嫁婆子可是從京裏侍郎府來的人,這種高門大戶出來的老人,都是人精子,最是知機,不該說的話那是絕不會說的。老娘擺明不想讓人知道老爹的事情,不想讓人知道自家的行蹤,那婆子又怎麽會告訴陸驥呢?

    但願陸驥能通過別的法子打聽出來,老娘雖然不肯替自己捎信,但終究是沒有堅決反對自己喜歡陸驥,甚至算是有條件的答應了自己和陸驥的婚事。方采蘩想到這裏心裏剛好受一些,然而一想到於寡婦的態度,又覺得自己和陸驥要想走到一起,難度實在是太大了。

    方采蘩愁腸百結當中,潭陽州府終於到了。方修文臨走時作了安排,家裏管事的老丁早早地就帶人駕車在郊外迎接了,張媽媽錢媽媽也來了。老丁瞧著四十來歲的模樣,說話做事沉穩周到,一見麵就說主人們舟車勞頓辛苦了,又說老太太是望眼欲穿,十日前就已命人打掃好了房子,就等著小主人們回家。老太太此刻正等在家裏,大家還是不要耽擱趕緊進城吧。

    張媽媽看到胡氏方采蘩他們,高興得直抹淚,一個勁兒地說“可算來了”。又死死地拽住方采蘩的手,心疼地道:“大姑娘可是路上累著了,怎麽這下巴都尖了。你看這眼圈都是青的,一定是沒睡好。如今到家了,小的一定好生給姑娘補回來。”

    老牛頭嫌她老煩著方采蘩,忍不住嗬斥起來。錢媽媽笑道:“你就別責怪張家姐姐了,她這是高興。你不知道,老太太照舊安排她伺候大姑娘呢。”

    老牛頭恍然大悟:“我就說這婆娘怎麽這般興奮,原來是為著這個。”張媽媽笑道:“我打小帶著大姑娘,結果半道上就見不到她了,這些年我時時念叨著她。如今竟然又能照看她,能不高興嘛。”方采蘩感動地道:“張媽媽,我這些年也時時想念你。”

    方修文笑道:“好了,要敘舊回家去敘吧,咱們還是趕緊進城。”

    想著有東西要裝,老丁攏共帶了四輛馬車,方修文一手抱起兒子,招呼胡氏和自己坐一起,卻被胡氏拒絕了。胡氏扭頭鑽進了兩個閨女的馬車,方修文自嘲地笑了笑,招呼車夫進城。

    一家子很快進了城,直奔知府衙門後麵專門給曆任知府準備的住所。那是一座三進的宅子,雖然不是頂寬,然而方家就祖孫三代六口人,住起來還是綽綽有餘。

    門口一個婆子正斜著身子張望,遠遠地看到老丁坐在馬車上,便知道是接來了人,立馬推了一把身邊的丫頭道:“快,進去告訴老太太,就說老爺他們到了。”小丫頭飛一般奔了進去,邊跑邊喊:“老爺帶著少爺姑娘他們到了。”

    正房廳堂裏端坐在當頭太師椅上的範氏聞言,嗖地站了起來,正要舉步出去,想了想又坐回去,撫了撫頭上的發髻,對身邊站著的汪婆子道:“我可是長輩,就算再想看到孫兒,也不能壞了規矩親自出去迎接。”汪婆子笑了笑:“對,您就好生坐在這裏,等老爺帶少爺和姑娘進來給您行大禮。”

    範氏又對汪婆子道:“廚房的飯菜可都備好了,是不是一直熱著,她們有沒有一直盯著,不是廚房的人有沒有誰進去過?”

    汪婆子陪笑道:“一直熱著,少爺他們一來就能吃上。您放心,如今廚房那幾個都是老爺反複考察過的,絕對信得過,再不會有那黑心爛肝的混進去使壞。”

    範氏滿意地點頭,明氏脅迫花婆子給月餅下毒差點毒死自己的孫子一事,讓範氏留下了心病,牽涉到寶貝孫子要吃的東西,未免格外提高警惕,頗有些草木皆兵看誰都可疑的架勢。

    馬車到了方家大門口,胡氏下了車,讓兒女們跟著方修文進去,自己卻不肯進門,而是讓車夫送她去最近的客棧。方修文傻了眼。他和胡氏分開多年,正值青壯年時期,卻一直獨守空房,苦苦熬煎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夫妻團聚,可是一直趕路加上有孩子在身旁,有心親熱一下都不能,本想著到家了可以好生享受一下夫妻生活。

    誰想胡氏卻當頭一悶棍砸下來,方修文半天沒回過神來。明明原先都還好好地,怎麽到了家門口卻變卦了,想了又想,自己方才沒有哪裏惹得她不高興啊。

    他心裏不安且難受,又沒勇氣去勸說胡氏,隻好可憐巴巴地看著方采蘩。方采蘩知道老娘心頭所想,知道這事兒自己可不能瞎摻和,便假裝沒看到老爹求救的眼神,隻管拉住妹子的手,和她咬起了耳朵。

    昨晚胡氏可是再三叮囑過兩姐妹,見了範氏,即便再厭憎不平,該守的禮節還是要做到,再難受也要裝樣子,並且要裝好,畢竟她們從今往後就是知府千金,不再是和錦鄉下的姑娘了。範氏再如何終究是祖母,她可以不仁不慈,做孫女的卻不能不順不孝,不然傳出去世人隻會說她們的不是。

    方采菱一下轉不過彎來,雖然嘴上答應了,心裏猶自憤憤不平。方采蘩擔心她稍後麵對祖母的時候嘟著嘴臉色不好看,不放心地再次告誡她一番。

    貼心的大閨女裝傻充愣,方修文無法,隻好暗示兒子去問。方誌遠年小,不明白這裏頭的門道,不解地衝過去拽住胡氏的衣袖道:“娘,你怎麽不跟咱們一道進去呀,我要和你一起進去。”

    胡氏搖了搖頭:“那是你爹爹的宅子,你是你爹爹的兒子,自然可以進去。娘當初和你爹爹和離了的,早已經不是方家的人了,所以娘不去那個家裏去。”

    方修文這才恍然大悟,忙道:“筠娘,你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打算擇個日子請同僚好友作證,正經地辦個複合宴席,然後再將婚書拿去官府報備。”

    一邊叮囑妹子,一邊暗暗注意爹娘動靜的方采蘩,聽到方修文這樣說,不由暗道老爹還算上道,還不算太叫人失望。

    胡氏道:“既如此那我就在客棧等到那一日吧。”方修文道:“筠娘你何必這麽倔呢?你這幾日先去家裏住著,人家不會說閑話的。”

    胡氏淡淡道:“我不去確實是不想叫人說閑話,我爹雖然不在世上了,可我也不能叫他老人家蒙羞。當初我胡秀筠跨出你方家大門,是在許多人的見證下立了文書才走的,如今要再進這道門,自然也不能這麽隨隨便便。就是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在許多人的見證下堂堂正正地跨進去。”

    聽前妻說起當年的不堪往事,方修文勸說的話哪裏還說得出口,羞愧地沉默了片刻後道:“客棧究竟人多雜亂,你住過去孩子們早晚要去探望你,實在是不方便。我有個下屬家有宅子打算租賃出去,那宅子離這裏不遠,不如咱們租一個月,你暫且去那裏住吧。”

    胡氏道:“既如此,那就依你吧。”方誌遠一聽就急了,嚷道:“娘真的不跟咱們一起,那我也不去爹爹這裏住了,我跟娘去。”方采菱道:“我也跟娘一起,姐姐你呢?”

    即便知道姐弟幾個跟著老娘住是不可能的,因為老娘不會答應。再怎麽樣老爹都是潭陽州府的一把手,自己姐弟三個都到了方家門前卻不進去見祖母,而是拍屁股走人,這絕對要招人非議的。

    然而方采蘩一想到稍後要一邊叫著範氏那個可惡的老太太“祖母”一邊給她行禮,就渾身不舒服,所以毫不猶豫地道:“你們都不想跟娘分開,難道我就想啊。”

    這下方修文是真的急了,自己大老遠地將人接來,臨了人卻過家門而不入,這臉也打得太狠了吧。老太太盼望著見遠哥兒已經盼了那麽些月,遠哥兒到了潭陽卻不去見老太太也不住在家裏,自己怎麽跟她交代。

    胡氏卻大感欣慰,心道不愧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沒有被富貴迷了眼,始終是親近自己。然而她終究沒有失去理智,當即臉一板正色道:“娘知道你們不舍和娘分開,可咱們又不是真的分開,你們住在方家隨時也可以來看我的,又何必非要跟著我呢。”

    方誌遠扭著身子道:“人家就想跟娘在一起,娘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不住爹爹這裏!”

    胡氏歎了口氣,耐著性子溫聲勸道:“好孩子聽話,你和姐姐她們跟爹爹住在一起,爹爹可以教你念書。你爹爹可是正經的兩榜進士,比唐夫子強多了。娘隻不過暫時在那邊住幾日,很快就會搬過來的。況且那地方離這裏不遠,咱們隨時可以見麵。”

    筠娘還是那麽善良體貼,聽到前妻勸孩子們留下,方修文很是感激,忙附和道:“是啊,爹爹那下屬的宅子離咱們家很近,拐過兩條街道就到了。爹爹答應你,早晚帶你去看你娘好不好?”

    方誌遠噘著嘴還是不情願,胡氏臉一沉,厲聲道:“蘩姐兒菱姐兒,還不過來帶你們弟弟進去!”

    老娘動怒,沒人敢再堅持。方采菱卻眼珠子轉了轉,隨後道:“爹爹你說的那宅子在哪兒,不如咱們先送娘過去,然後再回來。”

    方誌遠道:“好,我想知道娘是不是真的住得很近。”

    “這樣也好,爹爹,咱們先去看看那地方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別讓娘住在那裏。”方采蘩還嫌不夠,又加了一句。

    胡氏無奈道:“娘住在哪兒,你們爹爹回頭會告訴你們的,聽話,先進去。”

    “是啊,太太安頓好了,老爺自會帶著少爺姑娘去那邊的。”汪婆子被範氏打發出來,結果卻聽到方誌遠他們不進屋要跟著胡氏走,急得不得了,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幫著方修文勸說起來。

    汪婆子是老家夥的心腹,自己姐弟幾個一心跟著老娘,誰也不稀罕去見她這個祖母,相信這老奴才會傳到老太太耳朵邊的。讓老家夥明白她這個祖母在自己姐弟幾個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今時不同往日,老家夥別想跟過去那般高高在上隨時擺出一副臭臉來嚇唬自己姐妹。

    方采蘩就是看到汪婆子出來了,才不但不幫著老娘勸說弟弟妹妹,反而順水推船。直到覺得差不多了,她才上前拉住方誌遠的手道:“既如此,那咱們就聽娘的,先進去,等娘安頓好了再去娘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