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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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到了,大姐你快看,那不是京都的城牆嗎?”馬車剛一拐彎,將腦袋伸在外頭的方誌遠立馬興奮地指著遠處高大的城牆大嚷起來。方采蘩輕輕掀開車簾看了看,遠處的城牆高大巍峨,的確隻有京都才有這種氣派。“呀,果然好氣派!”方采菱也忙不迭地湊過來看。

    京都的道路就是寬,這還沒進城,官道就可以並排跑幾輛馬車了,範氏擔心孫子的安全,便去拉方誌遠,嘴裏道:“遠哥兒,好孩子,別看了,仔細叫別的車給碰了頭。”

    方誌遠興致勃勃地,哪裏肯老老實實地縮在車裏,不以為然地說了句“我會小心地祖母別擔心”後,繼續趴在車窗邊看熱鬧。範氏深感無奈,正要板起臉孔稍稍嚇唬一下孫兒,卻聽到方誌遠驚喜地大叫:“咦,那穿藍色衣衫的不是爹爹嗎?哈,真的是爹爹!爹爹來接我們了!”

    今日又不是旬休,丈夫不是該在衙門忙乎嗎,怎麽會來接人呢?胡氏覺得不可能,忍不住掀開車簾,結果發現前方裹著寶藍色灰鼠皮鬥篷站在路口的男子還真是丈夫。方采菱也看到了,欣喜不已地握住方采蘩的手:“真的是爹爹,爹爹接我們來了。”

    “爹爹,我們在這裏!”激動不已的方誌遠揚手大叫,正巧方修文也看到了車前頭和車夫並排坐著的老張頭,目光正往這邊望過來。

    分開幾個月再次見麵,大家都很激動,然而大路上實在不是敘話的好場所,方修文去範氏的車前問候了一聲後,就鑽進了胡氏的馬車,一家人直奔楓樹胡同的宅子。

    方誌遠利落地跳到了地上,三兩步奔到正門前,一雙眼珠子骨碌碌轉個不停。摸摸門口的石獅子,拉一拉大門上的獸首環,好奇又興奮,精力旺盛得不得了。

    方修文先去攙扶著老娘下了車,再回來抱小兒子招呼妻子小心,又回頭叮囑兩個閨女。他懷中的鵬哥兒看到哥哥在那邊搗鼓不休,哪裏安生得下來,也“哥哥,哥哥”地嚷個不休,小身子拚命往方誌遠那邊掙。方修文無奈,隻好將這小胖墩放下,牽著他的小手過去大兒子那邊。

    “哥哥,哥哥!”鵬哥兒瞪著小短腿,口水滴答地指著門上的獸首環,要方誌遠抱自己去拉。方誌遠抱起弟弟讓他去玩那門環。方修文見大兒子抱得吃力,便過去一把接過小兒子。

    “這就是咱們的家呀,這大門比咱們在潭陽的宅子氣派多了!”方采菱打量完發表著感想。方采蘩道:“氣派不氣派地另說,至少這宅子是咱們自家買下了,房契在咱們手裏,而潭陽那宅子是官府的,咱們不過暫住而已。”

    胡氏感歎道:“加上翻修,前前後後差不多花去三千兩銀子,將咱們的家底都給掏空了,能不氣派嗎?京都的東西就是貴啊。有三千兩銀子,咱們在潭陽別說買下這麽一座宅子,就是再買幾個莊子都夠了。”

    見妻子猶自肉疼花了三千兩銀子,方修文忙道:“這可是京都,天子腳下,豈是潭陽可比的。就是這宅子,若不是羅大人的麵子,那樣的價錢人家還不肯賣。原主也是家中出了大事,急需銀子回原籍周轉,不然人家根本不舍得賣,須知這樣的地段這樣的宅子,放眼整個京都都不算多。過了這個村可就沒了那個店了。”

    想起前世京城的令人咋舌且不斷上漲的房價,方采蘩是相當認同老爹這種及時出手不徘徊觀望的作法。不過也理解老娘,一大家子到了京都,到處都要花錢,偏偏手中的銀子差點沒被掏空,心頭發慌在所難免。

    為了扯開話題,她順手指了指對麵,問自家老子:“爹爹,對麵的房子瞧著也極氣派,住的應該也是官宦人家,隻是為什麽大門緊閉。”

    這條短巷就隻有方家和對麵兩戶人家,方家門前此刻好些車輛,下人們來來往往地搬動著箱籠很是熱鬧,對門人家卻大門緊閉很是冷清。

    方修文道:“那是一座空宅子,之前是一個姓章的將軍家的宅子,此人因為十年前黑山之戰將大晉的軍事機密透露給西戎人,被滿門抄斬。這宅子也被收歸朝廷,一直沒處置,空了幾年了。”

    “原來是這樣,這麽好的宅子就這麽空著不住人,長此以往不得朽壞了。”胡氏覺得可惜。方采菱卻道:“管他朽壞不朽壞,反正不是咱們家的。巴不得它一直空著,省得有人和咱們爭這條路。”

    胡氏嗔怪道:“這孩子,說什麽呢?這路這麽寬怎麽會爭起來。有個對門對麵的鄰居,那大家平日裏可以相互走動走動不好啊。”

    方采菱皺了皺鼻頭:“那若是遇上個於寡婦那樣的,娘也願意跟她對門對麵地住著?”胡氏劈頭一巴掌拍過去:“臭丫頭,存心惹你娘不高興呢!”方采菱縮了縮脖子,一頭跑進了大門。

    “蘩姐兒,進去了,發什麽呆呢這孩子。”胡氏已然走進了大門,回頭見大閨女還站著不動,便大聲招呼她。“好,這就來。”方采蘩應了一聲,低頭走了過去。

    蘩姐兒怎麽聲音發顫眼眶發紅,分明是在傷心難過。好好地怎麽就難過起來了,方才沒誰責罵過她啊?胡氏愣了片刻,隨即就明白了,蘩姐兒這是因為方才菱姐兒那番話又想起了陸大郎了。這都三年過去了,這丫頭竟然還沒忘記陸驥!

    閨女眼看著就要十七歲了,再不許人家可就年紀算大了。可她這心裏老裝著陸驥那小子,又怎麽提得起興致去看別的少年。她若是一輩子忘不掉陸大郎,和夫婿又怎麽恩愛得來。冤孽,真是冤孽呀!早知道這樣,倒不如當初依照蘩姐兒的提議,讓丈夫幫著那小子去從軍。

    這陣子西戎和大晉交戰,那小子是個有本事的,興許真的能混個一官半職地。隻要不是白身,門第低一些就低一些吧。女兒有夫婿疼愛,即便有個惡婆婆,可到底和自己當初不同。自家門第比陸家高,姓於的惡婆娘就算想磋磨閨女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嘿,姓陸的一家子不知道搬去了哪裏,想這些又有什麽用。蘩姐兒這孩子懂事又聰明,偏偏在感情上這麽一根筋。這也怪不得,誰叫自己和丈夫都是這麽個性子呢。胡氏滿腹心事地走進了主院。

    夫妻久別重逢,晚上免不了盡享魚水之歡。然而胡氏因為心憂大閨女的事情,不免有些分神。方修文以為妻子還在擔憂家裏的開銷,便讓她不用發愁,說大不了先在潭陽賣掉一間鋪子,橫豎往後要重新在京都置辦產業,那些鋪子都要處理掉。

    胡氏歎了口氣,將自己對大閨女婚事的憂心說了出來,順便也提了船上範氏說的那些話。方修文聽完道:“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何用。況且戰場上刀槍無眼,若是那陸大郎去了西北戰場,不幸以身報國了,蘩姐兒不得更難過。你也無須太過悲觀,蘩姐兒若真的嫁了個細心體貼的夫婿,生下孩兒之後,慢慢地肯定能忘了那陸驥的。”

    胡氏點頭道:“那咱們就在京都的官宦子弟中加緊替蘩姐兒相看合適的,盡快將親事定下來,好讓她徹底絕了那念頭。隻是咱們初來乍到地,那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們就是舉辦什麽花會詩會地,也不會邀請咱們。”

    方修文道:“別擔心,交情是慢慢走動走出來的,大家來往多了自然就熟悉了。羅大哥的夫人明日就會上門來拜訪。梁家二太太和秦家的大少奶奶不都托你捎信給她娘家了嗎?高門大戶都很重禮節,勇國公府那邊肯定也會來道謝的。林氏和你那麽投緣,她能不在娘家人跟前替你說好話?你等著吧,過完年林家就會邀請你和閨女們過府去玩。還有孫家的玉琴姑娘嫁到了京都,她當初和咱們蘩姐兒的交情不錯。蘩姐兒來了,她豈有不上門看望的道理?”

    “是呀,這麽一想咱們在京裏不是一個走動的人家都沒有。這高門大戶彼此之間沾親帶故地,認識了一家,就會認識三家,四家。咱們蘩姐兒這麽出色,肯定能尋到合心的夫婿。”

    方修文道:“就是,咱們又不是那等一心賣女求榮之人,我不求閨女高嫁,隻要兒郎模樣過得去,人品端方有上進之心,公婆明理就成。京城恁多官宦子弟,這樣的條件去挑,還愁挑不到女婿。”

    三更半夜地,方修文和胡氏兩口子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給大閨女選女婿的事情,方采蘩自己卻因為睡前想了一通陸驥,折騰了許久才終於沉沉睡去。

    “蘩姐兒,你過來,讓我看看你……”陸驥胸口插著一隻箭,右手胳臂上也插著一隻箭,渾身是血,卻拚命朝方采蘩伸出手來。“陸驥你別動,怎麽會這樣!”方采蘩嚇得魂飛魄散,飛奔著過去想抱住陸驥,然而看著人近在咫尺,可她就是觸摸不到對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鮮血不斷地往外冒。

    “陸驥,陸驥快止血啊!”方采蘩急得直哭,可就是過不去。“你別哭蘩姐兒,別哭啊……”陸驥伸手想替方采蘩擦眼淚,然而他的手怎麽也伸不過來。“蘩姐兒我好痛,我要死了,死了……”陸驥一邊喊著,一邊慢慢消失,似乎墜入懸崖,又似乎融入了煙霧當中。

    “陸驥,陸驥你別走……”方采蘩急得大喊,她奮力掙紮,結果將自己弄醒了。原來是一場夢,可這夢也太真實了,方采蘩的胸口砰砰直跳,大冷的天竟然急得滿頭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