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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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想著閨女分明是沒忘記那陸驥,如今就要讓她嫁給別人,她心裏豈能好受,瞞得了一時算一時。便說方采蘩對嫁人有些排斥,若是得知明日就要將她的親事定下,可能會有些過激反應,讓丈夫和婆婆先不要跟閨女說這事,等明日事到臨頭再告訴她。
範氏哼了一聲,算是同意了。方修文卻有些為難,因為依照他和陸儀的安排,他得事先知會閨女一聲。然而眼下被胡氏盯著他沒法脫身,就想著橫豎明日因為迎接凱旋大軍,大家不用坐鎮衙門,自己還找不到機會私下裏告訴大閨女一聲啊,於是放心睡去。
誰知道第二天用完早膳,他卻接到頂頭上司尚書大人臨時安排的任務,急匆匆走了,知會閨女一聲的機會就這麽溜走了。
方誌遠早已得了消息,西北大軍將在巳初進城,所以他一用完早膳就在幾個健仆的保護下去街邊等候。因為不被允許去看那難得的熱鬧場麵,方采菱罵罵咧咧地跑去了方采蘩的院子發著牢騷。
這陣子京都各高門都在議論一件事:戶部方侍郎家的長女是個難得的大美人,滿腹才情性情賢淑,卻尚未定下婆家。於氏家有適齡兒郎的人家聞風而動,方府這陣子隔三差五地接到帖子。方采蘩也就被迫跟著老娘趕赴各種詩會花會。不斷地被那些高門貴婦打量試探,方采蘩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偏偏無力抗拒,心情焦躁無比。
但妹子鬧脾氣,身為大姐她還是耐心勸解,說方采菱再過一年就要及笄了,算是大姑娘了。京都畢竟不是和錦潭陽,閨閣女子可以隨便拋頭露麵。自家好歹是三品大員家的閨女,行事若是沒有規矩,難免惹人非議。
而且遠哥兒不是去看了嗎?回頭叫他將當時場景說給她們聽就是。再說那絕塵將軍就住自家對麵,還是世兄,還愁瞻仰不到人家的英姿?
方采菱聽完猶自不服氣,憤然道:“那能一樣嗎?一長溜甲胄鮮明的將士浩浩蕩蕩開進城,這樣的盛況多難得,興許一輩子就碰上這一回,偏偏家裏不讓咱們出去,我能不生氣嘛!”
“既然這樣那你去娘和祖母那裏爭,看她們會不會鬆口!”方采蘩的耐性告罄,沒好氣地道。
方采菱總覺著這段日子姐姐情緒不佳,待自己也好弟弟也好都沒有以往有耐心了。如今自己似乎又惹火了她,還是老實閉嘴為妙。於是接下來姐妹兩個悶頭做針線誰也不說話。
這邊方家姐妹心情壓抑,那邊胡氏卻很是激動。今日就要見到陸家大嫂了,那將是自己未來的親家母,胡氏一心急,忍不住跑去門口,想看看對麵陸儀的妻小來了沒有。
再說於氏,陸儀讓她帶著陸騏在郊外的一間茶寮等著,自己會親自去接她的。可她是個急性子,等了一個多時辰還沒見丈夫來就不耐煩了。隨口向人家一打聽京城的楓樹胡同,茶博士居然熱心地替她找來一個常跑那一帶的車夫,車夫拍著胸脯說自己一定將於氏母女送到地界。
丈夫和兒子都是皇上親自賞賜過的西北戰場的英雄,自己又有一把子力氣,車夫這樣的兩三個她都打得過。所以雖然人生地不熟,但於氏可一點都不擔心被人家給騙了。說好車錢後,拉著閨女就上了車。
事實證明車夫是個誠實守信的,果真直接將於氏母女送到了楓樹胡同。於氏依照丈夫描述的方位,很快就找到了自家的宅子。陸儀留下看宅子的親兵看到於氏母女很是吃驚:“夫人怎麽不等將軍去接您就自己來了?”
於氏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道:“不用,大郎他爹今日夠忙的,我自己能尋得著,何必要他去接我。”“這就是皇上賜給咱們家的宅子,哇,好氣派!娘我先進去了。”陸騏被自家的房子深深吸引,飛跑著衝了進去。
“姑娘,這宅子太大,你別亂跑,仔細迷了路!”親兵急得大叫。於氏忙道:“可看清姑娘往哪邊去了?還不去追!”親兵撒腿去追。於氏自己拎著包袱,卻不急著進去,而是慢慢欣賞自家的大門,土包子一般這兒摸摸,那兒敲敲。
然後想到對麵就是戶部侍郎方大人府上,方大人可是丈夫的好友,從今往後大家可就是鄰居了。於是抬頭望向對麵,然後整個人就呆了。
方府門口那女人分明是胡寡婦啊,這賊婆娘什麽時候也來了京都?穿金戴銀地還裝起了貴婦。難怪當年一家子說不見就不見,原來跑到京裏發財來了。隻是這婆娘這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跑方家門前做什麽?
這賊婆娘自來狡詐,最會尋找有權勢的女人庇護自己。當初在和錦能將縣太爺娘子哄得團團轉,如今到了京裏肯定是故技重施了。是了,方大人也姓方,正好跟她那死鬼丈夫一個姓,她可不就尋到了借口。
最叫人頭疼的是也不知道她那大閨女嫁人了沒有,千萬不能叫大郎再碰到那勾人魂的妖精,不然別想讓兒子娶京裏官宦人家的姑娘了。這事兒還真得好生防範,不然非鬧出大亂子不可。剛一進京就遇到這糟心事兒,大感晦氣的於氏捏著拳頭氣哼哼地走進了家門。
這邊胡氏的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自己眼睛花了不成?對麵將軍府門口那女人瞧著不是於寡婦嗎?這惡婆娘難不成跟自家一樣,也來了京都?也許人家還比自己先到,當年不是說他家變賣了鋪子突然就搬走了嘛。
隻是她怎麽會在將軍府門口?是了,她那死鬼丈夫也是姓陸的,難不成她家和陸大哥是親戚?不會吧,看這婆娘灰頭土臉地,一個包袱挎著,根本不像是來投親的。
可了不得了,若是叫蘩姐兒知道那陸家小子就在京裏,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幸好丈夫已然和陸大哥說好了親事。嗯,今日見過陸家大嫂之後,明日就請媒人徹底地定下來,越快越好。
無論如何,稍後自己都得打聽一下,千萬不能讓蘩姐兒和這家子人照麵。打定主意的胡氏也氣惱地回了家。
心神不寧的胡氏在廚房快做晚膳的時候終於等回來了丈夫,然後還沒等她開口,方修文就道:“趕緊跟我過去陸大哥家,陸家大嫂已經來了,陸大哥的意思是咱們四個大人這就商量一下,明日就請媒人提親。陸家大郎今日進城,威武瀟灑不知道傾倒了多少貴女,今日已然有人在陸大哥跟前探口風了。陸大哥說咱們兩家的親事定下來之後,他就不用應付那些人了。”
這話正中胡氏下懷,於是二話不說急匆匆跟著丈夫去了對麵將軍府,然後兩個女人很快就在陸家的花廳照麵了。“你,你就是陸家大嫂?”胡氏瞪著於氏,嘴巴大張得幾乎可以塞雞蛋了。“好,好,鬧了半天你就是方家叔叔的夫人!”於氏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笑。
兩個大男人裝得一手好糊塗。陸儀道:“咦,鐵花,難道你跟方家弟妹是舊識?”方修文道:“筠娘,我怎麽覺著你跟陸家大嫂是老熟人?”
胡氏道:“是,老熟人,再熟悉不過的老熟人!”於氏道:“舊識,舊得不能再舊了。”兩個女人都一副牙疼的模樣做了肯定的答複,跟著又一齊補充道:“當初在和錦,咱們兩家跟如今一般,也是對門對麵地住著!”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你看兩家的爹是老朋友,兩家的娘又是舊識,大郎跟蘩姐兒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陸儀撫掌大笑。“對對,人說姻緣天注定,這兩個孩子還真是有緣。”方修文忙不迭地附和。
“既然是這樣,那你們兩個婦道人家先敘敘舊,我和方賢弟就不打擾了。”陸儀說完拉著方修文就走。留下兩個女人怒目相向,好不容易平複心情,稍稍問了一下對方當年為何扮作寡婦之後,就開啟了相互貶損的模式。
於氏譏笑胡氏不告而別,無非是因為做官的丈夫找來了,生恐自家閨女被一個打鐵的窮小子纏住,所以急慌慌就跑了。胡氏譏諷於氏當年瞧不起自家,如今得知自家和她家門當戶對,就同意兒子求娶自家閨女了。
於氏大怒,說自己事先根本不知道方家大姑娘就是當年的蘩姐兒,不然根本就不會同意這門親事。起先之所以沒有反對,不過是家中大事但凡丈夫拿了主意的,自己從來不會駁他的麵子。更何況兒子這麽多年一直對蘩姐兒念念不忘,自己也不忍心不同意這門親事。
胡氏也表達了相同的意思。然後兩個女人都譏諷對方撒謊,因為彼此的兒女根本不知道對方其實也是官宦子弟,不可能分開幾年後還惦記著對方。兩個女人正吵得不可開交,一直在隔壁耳房偷聽的兩個男人走了過來。
陸儀道:“別吵了,對方是不是撒謊,將孩子們叫來問問就清楚了。我家大郎還不知道方大姑娘就是當年的蘩姐兒,就不知道蘩姐兒是不是知道我家大郎就是當年的陸驥。”
方修文道:“我家蘩姐兒也一樣,她隻知道陸家伯父的長子是一騎絕塵威震西戎的陸小將,根本不知道他其實就是當年的陸驥。”
陸儀道:“那好,那就將孩子們叫來,一個一個地問,你們躲在隔壁耳房偷聽。那邊的窗戶可以窺視到這邊卻不被發現,怎麽樣,你們兩個婦道人家願不願意聽?”
於氏一拍手:“聽就聽,我還怕了不成!”胡氏哼了一聲:“你不怕,難道我就怕了?”
於是接下來陸驥被單獨叫到花廳,陸儀一個人端坐在堂,兩個做娘的和方修文則躲到了耳房偷窺。隻見陸儀對陸驥道:“大郎,爹爹叫你來是要告訴你,爹爹已經和你娘商量好了,替你向你方叔父家提親,求娶他家的大姐兒。”
陸儀說完,胡氏就緊緊地盯著陸驥,看他如何反應。這是事先早就商量好的,加上陸驥說的那些話本就是他的心裏話,所以其表現自然是感動得胡氏一塌糊塗,暗道此子對自家閨女還真是情深一片,居然寧願不娶堂堂戶部侍郎家的千金,執意要告假回和錦去打聽自己母子的下落。蘩姐兒嫁了這樣的夫婿,即便有於氏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婆婆,日子肯定也能過得舒心。
見胡氏一副感動開心的樣子,於氏冷哼道:“我沒說假話吧。這下你倒是開心了,可我兒這般將你那閨女放在心上,誰知道蘩姐兒有沒有這般看重我兒。”胡氏撇嘴:“稍後聽聽不就知道了?”
胡氏身邊的婆子叫方采蘩去陸家的時候,方采菱覺得不可能隻叫姐姐一個,也要跟著過來。幸好那婆子機靈,說陸家是想要方采蘩先過去廚房指點,稍後二姑娘再陪著老太太過去,總算成功阻止了方采菱的跟隨。
方采菱被帶入花廳,原本以為會見到陸家伯母,誰知道隻有自家老爹坐在那裏。方修文直到閨女到了麵前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沒告訴她陸絕塵就是陸驥,這下好了,她的表現肯定沒有陸驥那麽癡情,於氏隻怕不會滿意。然而事已至此,那邊於氏在透過窗縫偷窺,自己連暗示一下都不能。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方修文沒法子,隻好硬著頭皮對閨女道:“蘩姐兒,爹爹有件事要告訴你。那就是爹爹已然和你陸家伯父說好了,將你許配給他家大郎,這門親事你可還滿意?”
這幾個月,知道家裏隨時可能將自己許配人家,方采蘩就仿佛那等待樓上第二隻鞋子掉落的人一般,惶惶不可終日。如今這鞋子終於掉落,她苦澀絕望之餘又鬆了一口氣。當下語氣幹澀地應道:“女兒說過,全憑爹爹做主。爹爹說陸世兄好,那我就嫁他吧。嘿,其實嫁給他也不錯,兩家比鄰而居,往後女兒回娘家倒也方便。”
壞了壞了,這丫頭不是心裏還裝著陸驥嗎?怎麽絲毫都不反對,一下就聽從了。方修文暗暗叫苦,這下好了,於氏是肯定不滿意了,隻怕陸家父子也會改變對蘩姐兒的看法。這門親事若是不成,豈不是自己害了閨女。
怎麽就忘記提前告訴閨女一聲了呢?方修文不住地在心頭大罵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然後懊惱地走出了花廳,將方采蘩獨自留在那裏。
耳房內陸家父子見方采蘩沒有按照約定的方式表演,很是意外。陸儀低頭,似有所思。陸驥自從方采蘩一露麵,目光就貪婪地纏在方采蘩身上,一瞬也不舍移開。方采蘩回答方修文的時候,語氣裏的苦澀他倒是一下就感受到了,並為此心痛不已。
於氏卻譏誚地看著胡氏,悄聲道:“你看,這就是你說的對我兒子念念不忘情深一片的閨女。我兒為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親事,她呢,毫不遲疑地就答應了。”
胡氏憋得臉通紅,正要解釋閨女為何會這樣,那邊卻傳來方采蘩壓抑的哭聲,方采蘩邊哭邊喊著:“陸驥,陸驥……”聲音雖低,但這邊還是聽得見。那聲音溫柔至極卻又絕望至極,真是百轉千回。
於氏的臉變了,胡氏的臉也變了,陸驥則幹脆癡了。那邊方采蘩繼續低語:“陸驥,我爹爹將我許配給別人了,你知不知道!我要嫁給別人了,你為什麽還不來找我,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這麽幾年過去了,你怎麽就找不到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