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故人悲歌(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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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晚告別長生,卻沒有回翠煙榭,而是順著錦瑟湖的河堤,慢慢地走著。
    昏暗的假山之下,斜刺裏閃出來一個黑影,對著她躬身一禮:“陸姑娘,請隨我來。”
    陸晚點點頭,對這個人的突然出現毫不意外,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那人帶著她,巧妙的七拐八拐,繞過所有能被人發現的位置,很快就悄無聲息地出了府,來到一處偏僻的胡同裏。
    這個胡同四周清冷殘破,在寂靜的黑夜和冷風中,讓人產生一絲莫名的恐懼。
    陸晚孤零零地站在胡同裏,抬頭望了望四周。
    胡同盡頭有一間低矮破舊的民房,遠遠的,一絲昏黃的燭光從紙糊的窗子裏透出來。
    帶路之人將手中燈籠遞給陸晚,低聲道:“記著,隻有兩刻鍾時間,兩刻鍾之後,我會在此處等你,不然你就隻能自己回去了。”
    “謝謝你。”陸晚接過燈籠,低聲道了句謝。那人便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冬夜的風很冷,吹在身上無孔不入,刺得人徹骨的疼。
    陸晚裹緊了外衣,一張紙條在她手心裏緊緊捏著。
    那紙條,是一個故人的。
    他想辦法把紙條送到了長生手裏。
    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民房,茅草為屋頂,土坯為牆壁,陸晚走近台階時,停下了腳步。
    這幾天雨雪剛停,門前土路竟然不見一絲的泥濘。顯然是被修繕過的。
    她彎腰細細地察看了一下地麵,又看了一下門口道路旁枯黃的草木,她的心,猛然緊張了起來。
    有陶塤的曲音從房內傳出來。
    她遲疑著放下了扣門的手指,站在門外,靜靜地聆聽了片刻。
    前奏激烈慷慨,如同戰馬嘶鳴,狼煙四起。繼而低沉幽遠,像是年輕的將士獨坐在大漠邊塞的月下,吹著塤思念著遠方的妻兒。
    其聲悲切,其音嗚咽,如泣如訴,綿延不絕。
    曲為心聲。那人,到底經曆了什麽?才能吹出這樣悲切淒苦之音?
    夜色之中,她提著燈籠,一身海棠紅的裙,立在寒風蕭瑟的破舊茅草房前,仿若一朵不合時宜的海棠花,開在了冷冷北風中。
    蒹葭蒼蒼,錦水湯湯,
    月色寒涼,染我舊裳。
    情逝雲荒,夢隔參商,
    曲水流觴,魂斷瀟湘。
    她怔怔地立在門外,連樂曲停止了都不曾發覺,直到“吱呀”一聲,那人開了門。
    一身靛青色的普通布袍並未讓他有絲毫的平庸,他站在門口如一棵雪中青鬆,輕聲喚道:“阿晚?”
    陸晚仿若大夢初醒,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她竟然微微向後退了小半步。
    他急忙向前一步,伸手去握住她:“阿晚!!”
    陸晚看見他的手臂微微發抖,他的眼眶有淚,他的聲音顫抖,喚道:“阿晚。”
    陸晚手中的燈籠“啪啦”掉在地上。
    她定定地看著眼前這人,沉默不語。
    雖然早就想過要見她的人是誰,想過無數遍,她也沒想到,怎麽會是他!!
    “阿晚,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阿晚,你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他眨了眨眼,將淚水忍了回去。
    “子雲哥……”
    話音未落,已經被一雙有力的手擁入懷中。
    “子雲哥哥。”
    陸晚喃喃地叫了一聲,一顆淚珠掉落下來,她的臉上帶著微笑,夾雜著重逢的心酸。
    他的胸膛溫暖而安全,他雙手輕輕的護住她,什麽也沒說,可那緊張而洶湧的心跳,讓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分別,沒想到在這樣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能夠見到他。
    可是現在……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從他懷裏掙脫開來。
    “子雲哥。”她抬眼看他,從他的瞳孔裏,看見彼此的眼中都有著眼淚。
    周子雲深呼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擦去陸晚臉上的淚珠,柔聲道:“阿晚,外麵風大,進去說吧。”
    “……好。”
    雖然心知此事有異,可她見到周子雲的那一刻,卻是莫名的安心,仿佛前麵即使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也會有人陪伴著自己一般的安心。
    她提著燈籠,跟在周子雲身後。
    這個男子,她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她知道,周子雲不會算計或者陷害自己。
    周子雲比陸晚大四歲,經常帶著陸晚溜出去玩。那時候陸晚還是個小女娃,跟在他身後像個小跟班。
    有一年的端午節,她和他悄悄溜出來看賽龍舟。人群擁擠中,小小的陸晚,被擠得失足掉落在河水裏。
    周子雲瞬間就跳了下去,在水底緊緊地將她托舉著,等河麵救援的小舟靠近時,周子雲嗆水過多,已經進入昏迷狀態,可那雙手卻始終沒有放下,緊緊地將她托舉著。
    為了救她,根本不懂水性的他,差點死在了河裏。
    那年,他十二歲,她八歲。
    有一年的中秋節,他從陸府花園翻牆進來,落地的一瞬間,摔傷了腳踝。她皺眉罵他搗蛋鬼的時候,他從懷裏摸出一包香氣四溢的海棠餅,塞到她懷裏就跑了。
    她才想起,無意中和他說起,最想吃東街口柳樹下莫娘子家做的海棠餅。
    他當天連夜就跑去買了來,又怕被大人發現,就偷偷翻牆送了過來。
    那年,他十三歲,她九歲。
    後來,他騎著青驄馬,韁繩輕挽,盔纓低按,來到陸府門前,神采飛揚地向她告別:“阿晚,我要去涼州軍營了!恭喜我吧,我終於能和父親一樣上陣殺敵了!”
    他拍著胸脯驕傲地說:“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周子雲的父親在涼州駐守邊關,任職顧侯爺麾下做一名參軍。戰功赫赫的神威軍在民間有著大量精彩的傳奇故事,因此,加入神威軍是所有有誌男兒的夢想!
    陸晚由衷的為他感到高興:“子雲哥哥,你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將士!”
    “阿晚,我到了就給你寫信!你記得好好練字啊,我寫字難看,我們倆總得有一個寫字好看吧?你說對不對?嘻嘻。”他摸了摸頭上紅色的盔纓,笑起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鮮衣怒馬豪情萬丈,怎麽會料到,他這一去,就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回來故鄉?
    而十一歲的女孩,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又怎麽會想到,他這一別,就永遠的消失在了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