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樹下的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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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是在夢裏還是現實中,有那麽一片地方,那是我的根源,是所有一切的開始。
每一次,在我心灰意冷或者企圖尋找一絲清淨的時候,我都會回到那裏,在那裏,我沒有職位,沒有朋友,沒有夢想,無所謂金錢,無所謂追求,甚至無所謂生命。
至今,我也記得很清楚,那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地方,隻是,對於我,有著和它相符合的情味。
那個地方叫南地,隻是老家一些管“南”叫(lang,二聲)。小時候一直聽母親這麽叫lang地,而在我的腦海中則翻譯為狼地,甚至一度固執的認為,那地方,真的有狼。
那裏有家裏的三分地,沒有前邊那個一畝,隻是三分,很小。
那時候,父親出去打工,母親在家照看我,經常在狼地裏,種上常用的蔬菜,韭菜,豆角,西紅柿。家裏的三分地在槳子上,邊上是一條不知道盡頭在哪裏的水渠。對麵一片蘋果園,那棵年長的柿子樹就在邊上,隻是後來伐掉了。
沒上學的時候,母親下地總會帶著我,順便給我帶著半塊饅頭。她幹活,我就坐在水渠邊的石板上,看著她,看著種下的菜,還有不遠處那一片片的麥田。坐的久了,我也無聊,就跑到柿子樹下,撿著落下的葉子,或者靠在樹幹上啃著饅頭。
那時候,天那麽清,燕子飛的好高,麻雀也會落在枝頭,找著屬於自己的食物。
那時候,心,也是清澈的,沒有善,也沒有惡,隻是明白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壞人來了,有母親,不必去擔憂什麽,也不必考慮花錢掙錢。
但經常都是我坐不了多久,就纏著母親要回家,母親就耐心的哄我,馬上就完了,再等一下。土牆上有死掉的蝸牛,去找出來玩。
於是,我就不厭其煩的各種地方翻已經幹掉的蝸牛殼,然後拿出來互相擠,把最厲害的一顆裝進兜裏,仿佛那就是個絕世的寶貝。拿回家和小夥伴pk,擠碎所有人的蝸牛殼,然後說自己的那一顆是蝸牛殼裏的大王。直到它也被擠碎,我才知道原來它還不是大王,於是我又開始尋找更厲害的,直到有一天,小夥伴撿來一半貝殼,它輕鬆的擠碎我所有的蝸牛殼,我才意識到,原來貝殼比蝸牛殼更硬。於是我也開始尋找貝殼。
那一天,二爺去黃河邊幹活,幫我帶回來一個。我高興拿去複仇,和朋友的貝殼擠了半天,也沒分出勝負。最後,兩人意見達成一致,他的是老大,我的是老二。因為他的個頭比我的大。我們商量好拿著這兩個貝殼去擠碎別人所有的蝸牛殼,然後稱王稱霸。
後來,等我稍微大一點,大概到我已經能爬上柿子樹的時候。再跟隨母親下地,我就得幫著幹一點力所能及的活了,但往往都是不過一會我就抱著肚子裝著很痛苦的樣子告訴母親肚子疼要去上廁所。母親無奈的看我一眼,不忍揭穿我的伎倆,便說,不準跑遠。不等說完,我便撒丫子而去。
秋後,狼地裏滿是成熟的味道。幹活的人也多,我跑到柿子樹下,看著紅透的枝頭,心想著我一定要摘夠一百個再下來。那時候,一百,在我心中就是最大的數字。
邊上幹活的老頭,看著我說。會爬樹不?小心把你掉下來。然後別有意味的笑著。
男孩子的好勝心讓我撇了他一眼,然後很艱難的爬上去,甚至磨破胳膊的一小塊皮。疼,但是強忍著,還得笑著。
我摘下一顆柿子,放進嘴裏,滿心歡喜的一口咬下去,然後嘴裏全是澀澀的味道,吐口水也不管用。老頭在樹下看著一臉怪異的我,笑的直不起腰。他說,娃呀,挑軟的吃,硬的吃了綁嘴。
在他的指導下,我找到一顆軟的,送進嘴裏,那麽甜。其實我最喜歡吃新鮮柿子裏的軟囫。接近於超市賣的qq糖。在樹上坐了一下午,衣服上全是黃色的柿子汁液,手和臉全是黑的。我明白,我又要被罵了。
回到家,母親脫下我的外套泡在水盆裏,一邊教育我,一邊洗我的衣服。又看見我胳膊上磨的傷口,便質問我,誰讓你爬樹的,摔了怎麽辦?
說完又心疼的用清水給我把傷口清洗幹淨,疼得我齜牙咧嘴。
等到年齡更大一點的時候,我已經很少去那裏了,除過每年收麥子的時候會去一趟,幫家裏幹活。剩下的時間,都是在電視機前度過的。
聽老人家說,那棵柿子樹是野生的,沒人照料,但長得很高。每年結出來的柿子,也沒人刻意去摘。隻是誰家想吃兩個就上去摘幾顆,大部分都被鳥吃掉了,或者落了地。
等我外出求學時,偶然的一個機會,我又回到這裏,三分地還在,狼地也自然是狼地,隻是那棵柿子樹沒了。聽人說,是被外地來的偷樹的偷偷伐掉了。
現在水渠也沒人用了,原來的橋洞也不在了。小時候不知道什麽是回音,站在水渠的橋洞下喊一聲,會有清脆的回音反射出來。便認定是水渠上邊的土裏一定有土娃娃在跟著叫。
土娃娃,我們小時候,找見過很多次,從年代久遠的土坎子上翻出來,像雞蛋一樣的形狀,隻不過比雞蛋要大一點,上邊有個小洞,倒幹淨裏邊的土,從裏到外都是那麽的光滑平整,像是磨出來的一樣。大人們管那個叫土娃娃,並強調那個是有生命的。我們產生的回音,就是它發出來的。可是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玩意到底叫啥,更不知道是怎麽行成的。
到今天為止,我已經記不清我多久沒有去過那裏。那棵承載著我兒時歡樂和滿足的柿子樹已經沒了,甚至連根都沒有,也沒有了痕跡,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我站在廢棄的水渠上,看著曾經長柿子樹的那個地方,看著這三分地,眼前似乎又出現往日的那一幕幕,婦人在田裏擺弄著種下的蔬菜,男孩坐在一旁耐心的等著,眼睛宛如眼清泉,那麽清澈,那麽透明。
邊上的麥田一片生機,春風吹過,仍舊是熟悉的味道,有土香,有草香,偶爾還能帶來帶來幾聲鳥叫。地頭的人在互相催促著回家做飯,她們肩上扛著農具,手裏提著剛摘下來的新鮮蔬菜,渾身是土,臉上依舊滿是笑意,說不清的開心還有道不盡的知足。
也許生命就是從這裏開始孕育,不久又在這裏長大成熟,然後覺醒,最後又回到這裏化為塵土,歸於自然,雖然誰也不曾想到,今時早已不是往日,但是那顆心仍舊是那顆心。
願我如山間雨露,給你以清潤;願我如午後陽光,給你以溫暖;願我如河岸燈塔,給你以方向;願我如原野春風,給你以清冽。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願你少一分苦難,多一些安然。
誰又能說得清存在的意義呢?你不在意的,或許是別人內心深處最重要的,而你奉若至寶的,也許正是別人隨手可置的呢。
我也許算不上什麽好人,也不用也許了,我就不是個好人,但是我也有我的那一顆心,你可以不要,但不要的同時別唾棄,可好?
有時候就是這樣,很奇怪,很不起眼的一個東西,就足以安置你的所有。就像那棵柿子樹,它沒有央求過什麽,它沒讓你給它澆一滴水,也沒讓你施一顆肥,你累了,你靠著休息,下雨了,來躲雨,餓了,給你吃,說啥了?啥也沒說。
後來,等我長了腦子的時候,才真的明白,原來,那棵樹不僅是承載了我的快樂,還安放了我無處擱置的青春歲月。(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