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等,小弟,我是傷員

字數:6262   加入書籤

A+A-




    黃鬃馬上的圓臉小孩,眼神一鬥雞,居高臨下的盯著李軒,一腦門官司:“小盆友?咱倆有過一個盆吃飯的交情?你是?”

    “呃?”

    方才淋著漫天箭矢一路顛兒過來,心神一直繃著,一等到了黃巾軍陣前,李軒才發現了古怪。

    身前八個刀盾壯漢,左右護著一匹黃鬃馬,馬上一員提槍的黃巾軍小將,周遭一眾黃巾軍,對小將神色恭敬。

    這小將剛才好像還下令來著,那就真是將了?

    可這麽小的將,有六歲麽?拎著那麽長的槍,老長的槍頭閃爍著金屬的光澤,看起來就不輕,他都不見得提的動,這小孩是怎麽做到的?

    李軒搭眼再一細細打量,心裏更是臥槽不已,腦子糾結的差點斷片。

    圓圓的小臉,略帶嬰兒肥,小眼神鬱鬱,腦袋上頂著個茶壺蓋兒發型,更神的茶壺蓋上豎著仨紅繩綁的小辮。

    這腦袋上插三炷香是什麽意思?天地會的香主?

    茶壺蓋圓臉小將,黃衣黃褲,頸係米白色騎兵小鬥篷,風吹獵獵飄揚,手裏一杆丈長的大槍,殺氣昭彰。

    黑漆漆的玄色槍身,鍍鉻般的亮銀槍頭,抖動間紅纓飄飄,小將端坐馬上,睥睨的看著他,威風凜凜。

    威風的都讓李軒在風中淩亂了,這是征戰沙場的小將,還是過家家的熊孩子啊?

    “你是?”

    李軒的臉上同樣掛滿了狐疑,心中的不解越來越多了,小心翼翼的瞅了眼蔑視他的馬上小將,賠笑道,“在下李軒,小朋友怎麽稱呼?”

    “‘恨天高’鄧茂。”

    鄧茂一抹茶壺蓋腦袋,得意洋洋的一抖大槍,指著李軒,對左右吩咐道,“捆了。”

    “等等,小弟,我是傷員。”

    “捆緊點。”

    “哥,我血還沒止呢。”

    “再加副鐵鐐。”

    “…果然不愧是名震天下的‘恨天高’鄧茂,鄧大將軍,我當將軍鐵麵無私是傳聞,今日一試,方知聞名不如見麵呀,佩服到心碎,崇拜到流淚啊。”

    李軒一臉欽佩,又眼睛眨啊眨的看著熊孩子,弱弱道,“將軍可願收義子?李軒不才,願奉左右。”

    “…算了,不用捆了,這號怪鳥要是敢跑,癩蛤蟆都能咬死老天鵝。”

    端坐黃鬃馬上的鄧茂,臉上浮過一抹頹然之色,一撥韁,調轉馬頭,百無聊賴的吩咐左右,“鳴金收兵吧,打不下去了,跟這怪鳥話不過幾句,本帥戰心皆無。”

    鄧茂暗忖,若這廝在範陽城中,本帥或不必攻城?

    莫非這廝的法術,就是專為己方降低士氣的?

    “鄧將軍果然慧眼識人。”

    李軒一聽優待俘虜,喜滋滋的讚道,“法眼一開,就看出我是個愛好和平的人。沒錯,我就是傳說中的和平使者,李軒,李小仙兒,將軍可有表字?你我表字互稱如何?”

    鄧茂打馬就走,片刻不敢稍留,八個刀盾護衛皆是一臉看上帝的表情,跟著悶頭就顛兒。

    李軒尚不知鄧茂怕了他,還一個勁兒的衝鄧茂遠去的背影揮手:“將軍可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唏灰灰”一聲馬嘶,馬上的鄧茂身子一伏,似是醉了……

    ……

    範陽縣城驟攻不下,黃巾軍隻得紮營。

    非是圍三厥一,隻在南門十二裏範水之畔,臨河紮下大營,左右分豎營壘,以為掎角。

    黃巾被稱蛾賊,便是如蝗蟲一般的流寇戰法,說是紮營,實際就是窩棚與窩棚聯營。

    莫說營壘營寨,望樓崗哨,鹿砦拒馬皆無,壕溝都懶得挖。

    圍繞黃巾軍營盤的護欄,僅是把就地取材得來的木料,讓婦孺搓樹皮麻繩捆了,夯實在地,圍成一圈。

    如此聊勝於無的護欄,防野獸都夠嗆,或許隻是為了看起來有點正規軍的模樣,起個心理作用。

    倒是鄧茂一方的八千黃巾軍,除一千精壯與婦孺守營,大多老弱都散到周邊剽掠去了。

    古三軍,除前中後,就是正軍,輜重之軍,老弱之軍。

    黃巾軍連正軍都沒有,全是揭竿而起的農民與裹挾來的流民。

    精壯的漢子就是正軍了,除了硬仗,剽掠是不舍得用的。

    讓裹挾的流民老弱出去剽掠,見仗多了,去蕪存菁,倒是對正軍不無小補。

    範陽縣城是沒攻下,可大戶的田莊都在縣城之外呢。

    範陽盧氏望出範陽,郡望之在,簡氏,鄒氏與燕氏的堂號“範陽堂”,都在涿郡範陽縣。城外桑田阡陌,田莊多有,浮財不少,皆是剽掠的對象。

    隻不過大戶田莊會修塢堡,遠比黃巾軍的營寨堅固。

    不少地勢險要的塢堡,不是扼守山坳口,兩山夾一河的險要,就是建在丘陵之上,吊橋護河之中。

    這類塢堡要仰攻不說,攻城器械都使不上,遠比範陽城難打。

    除了依靠人多勢眾,一波波的用命填,把守塢堡的人磨疲,別無他法。

    由於是豪族私兵,塢堡內人人知底,內應都用不上。

    一看就難打的塢堡,黃巾軍遇到多是敲詐,搖旗放炮,門前鼓噪,詐出錢糧牲畜則罷。

    真打的多是騎虎難下。

    威脅出口,對麵嘲笑,這要灰溜溜的扭頭就走,沒法混了。

    一個大戶不繳錢糧又不挨打,那就誰也不會老實繳錢納糧了。

    殺雞儆猴的意味更多些,隻是鐵公雞的毛不好拔,一不小心就崩了牙。

    豪族家兵守土極其彪悍,黃巾軍即便有選擇的雞蛋隻撿軟的捏,未至三旬,近月下來,還是傷亡了六百。

    好在多裹挾了近三千,又有涿郡各縣貧農流民競相投奔,八千黃巾軍圍城一月,傷亡兩千,兵員反倒過萬了。

    傷亡占比在縮小,傷亡人數卻在增大。

    重傷等死輕傷熬,為怕傷號哀嚎慘狀,影響全軍士氣,無戶者多與婦孺合營,退居後營。

    後營就紮在範河邊上,每日臨河皆是一副熱鬧的景象。

    婦孺在河沿一字排開,漿洗衣物的,無患子洗頭的,剝魚鱗去腮的,涮洗馬桶經布的,取水洗菜做飯的,全在一條河上。

    由於皂角漿洗出來的衣物太硬,每天臨河都是一陣“咚咚咚”的動靜,一根根搗衣杵上下紛飛,婦孺或是神情黯淡,或是歡聲笑語,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在圍城打仗。

    “沈家阿嫂,洗衣呢?好勤快,沈家哥哥好福氣。”

    金色的陽光下,一個吊兒郎當的半大小子,負手踱步沿河走過,身邊葉柳輕曳,波光蕩漾。

    河邊的濕氣,有股河邊特有的淡淡泥腥,又夾雜著幾許花草芬芳,讓李軒非常愜意。時不時微微閉目淺嗅,神清意爽。

    他邊走邊拿著個癢癢撓撓癢癢,一路跟碰到的熟的不熟的打招呼。

    即便陌生的目光對上,他還是笑嘻嘻的點頭。

    黃巾軍不少老弱婦孺,近月相處下來,不少都熟悉了短毛妖的怪異做派,嘻嘻哈哈的也不當回事。

    “小仙兒,又去撿樹葉啦?”

    被誇了句的沈家阿嫂,抬頭見短毛妖晃了過來,和煦的一笑。

    蠟黃色的粗糙臉龐之上,笑容淳樸,恬靜,有股震撼人心的美。

    “對呀,天一黑就讓沈家哥哥來拿炸小魚,晚了就皮了。”

    李軒得意的把背在背後的左手亮了出來,拿著一疊大樹葉晃了晃,邊撓著癢癢朝前走,邊隨口抱怨,“營裏有虱子還是跳蚤啊,回頭我把衣服換了抱來,你幫我熱水燙一遍咋樣?咬的我渾身癢癢。”

    “讓俺家憨夫抱來便是。”沈家阿嫂哈哈一樂。

    “行。”李軒不以為意的應了一聲,腳步輕鬆的朝前晃。

    “牛叔,老當益壯啊,牛嬸顯懷了。聽說肚尖兒為男,八成你要抱小子啦。”

    “嘿嘿,吾當沽酒三盞,酬爾吉言。”

    牛叔正在指揮百多個黃巾軍,搭建可供木筏停靠的簡易棧橋,被打趣隻是嘿嘿一笑,抬臂舉矛對李軒示意了一下,態度頗為親近。

    “你拉倒吧,你那量我還得找你錢。”

    李軒不屑的一揮癢癢撓,腳步不停的朝前走,“我忙著呢,沒空跟你喝。”

    老牛聞聲,又是嘿嘿一樂。他是巨鹿郡都尉部曲出身的太平道老戰兵,為三十六方之一,幽州方麵軍的小帥,渠帥為程遠誌,鄧茂是副渠帥。

    黃巾軍分散合聚,鄧茂領了攻略涿郡的先鋒差,一並營老牛領人就跟了過來,被一男子問候渾家,非但不以為忤,反而樂的嘴都合不攏。

    李軒同樣沒把問候人老婆當回事,邊走邊與認識不認識的打趣笑鬧,一點不把自己當俘虜。

    “李家哥哥,俺串了六條肥草魚。”

    “小仙兒哥哥,甜菜,甜菜俺摘了十幾筐呢。”

    “俺筐了一大筐小銀魚,泥鰍,黃鱔。渠底新拌了蝦醬香油,舊網未收,俺要守株待兔。”

    “還有奴奴,奴奴幫小仙兒哥哥撿了好多軟葉子,阿娘正在幫哥哥烤曬。”

    “好,小葉子首功,豆包冠軍,加賞冰糖半斤。”

    三個半大小子,一個提著深裙跌跌撞撞跑過來的小姑涼,李軒一看就樂了,一個順勢下蹲,等小姑涼跑過來,抱起來就香了一口,對仨小子道,“簡承拾野不涉險,功在勞苦。範鯉摸魚,貴在險渡,你二人同為季軍,豆包管飽。

    以功以勞論,唯祖昭堪為表率,思慮長久,暫領亞軍,多酥糖半斤。再端三屜豆包給你阿娘送去,以資鼓勵。”

    說罷,擰了把小姑涼的小臉,大讚,“知我者小葉子呀,功勞再大,哪有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功大?小葉子才是懂事的,知道哥屁股都快被木片刮出痔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