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其人堪司隸,其才宜用之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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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憲和公。”

    一聲親熱的呼喊,打斷了簡雍的愜意。

    簡雍的譜兒很大,不願與鄉人同棚,讓隨從在食棚外又搭了個涼棚。

    涼棚下擺著條桌,馬紮,胡凳,搖椅一應俱全,簡雍就斜在搖椅上,大春天的一手輕扇打腿,一邊眯眼晃悠,對李軒的招呼充耳不聞。

    耳畔聞呼,不過兩眼微張,眼角一斜,循聲瞥了李軒一眼,又眯著了。

    條桌旁,一個模樣清秀的家仆,正跪坐在一張鋪在地上的羊毛氈墊上,把手上口袋裏的茶樹生葉,一撮一撮的朝炭火爐上坐著的陶盂裏放,時不時拿一根匏瓢,攪合攪合。

    盂裏茶湯色澤濃鬱,鹽芥辛料,紅糖,奶條,桂花瓣等輔料,與茶樹生葉合煮,咕嘟咕嘟冒著泡,如羹如粥。

    搖椅前矮桌上的耳杯內,茶湯半滿,耳杯旁還放著五個黑陶碟,碟內鹽,糖,橘,蔥,薑各一,不夠味再放。

    這茶味道濃的,李軒不用看,一聞就醉了。

    “憲和公呀,軒有一炒茶之法。”

    李軒自來熟的搬過一張馬紮,朝搖椅旁一座,伸手就把簡雍手裏的雉尾扇抓了過來,殷勤的為簡雍輕輕扇風,“茶樹生葉用鐵鍋文火一炒,脫水保鮮,沸水一泡即展,味苦而回甘,別有一番風味呀。”

    “我有糖食,何必再苦盡甘來?”

    簡雍一沒注意手裏扇子沒了,下意識眼一睜撐身欲起,一等李軒開口,馬上又縮回了躺椅,複又閉眼搖搖晃晃的眯著了。

    “憲和公自家喝,自然旦憑喜好。”

    李軒不緊不慢的扇著扇,身略前傾,在簡雍耳畔溫言細語,“隻是這茶易泡了,就容易走入尋常百姓家了吧?若再把這茶壓成磚餅,以駝騾遠販至西域與草原諸部,我感覺這幫蠻夷平時缺菜蔬,八成也是愛喝的。咱一塊茶餅換它一隻羊,十塊茶磚換它一匹馬,心不黑吧?”

    “咳。”

    簡雍嘴裏沒茶都被嗆了一口,握拳捂嘴幹咳了兩嗓子,眼皮微開,不屑的瞥了李軒一眼,“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

    “知我者憲和公呀。”

    李軒一見簡雍睜眼,馬上豎起一根大拇指,在土豪雍的眼前晃了晃,諂笑道,“不瞞明公,軒獻此堪值千萬貫之……”

    “你夠不堪的。”

    簡雍沒好氣的一吹老鼠須,輕哼道,“張嘴就堪一千萬貫,你堪輿的呀?尋龍點穴,刨個帝王墳,沒準能讓你挖出來個千萬陶片。”

    “便無千萬貫,百萬貫,十萬貫總能勘得吧?”

    李軒笑嘻嘻的不以為意,手裏扇不停,“軒獻此重寶,便是為換一蒙塵寶劍呀。”

    簡雍眼角一翹,輕搖著搖椅,心裏暗暗得意,暗忖此子詡吾為蒙塵寶劍,真是小看我簡雍了,我簡憲和乃蒙塵夜明珠呀。

    以為一個什麽炒茶壓茶磚的破法,幾句恭維,就能請動我這顆寶珠麽?癡心妄想!

    “哦?”

    心裏不屑歸不屑,簡雍還是想聽李軒誇他,於是,哼哼唧唧的輕聲問了句:“你說的蒙塵寶劍,是誰呀?”

    “簡安呀。”

    李軒啪的一打手中扇,神情雀躍不已,忙追問,“憲和公可願割愛?”

    “簡…簡安?”

    簡雍聞聲愕然,不自覺的睜眼撐身而起,下意識的坐了起來,“哪個簡安?”

    “還能是哪個簡安?貴府小管事,護送吾等一起回桑結村的簡安呀。”

    李軒鄭重對簡雍一拱手,“吾等弟兄草台班子初創,正缺簡安此等大才,萬望憲和公成全呀。”

    “我…”

    簡雍整個人都不好了,眼神發直,全身發僵,三撇老鼠須發飄,嘴角不停發抽,“一個表字都無,撿回來的家仆,大才?”

    “對呀。”李軒信誓旦旦道,“簡安之才,堪比子房呀。”

    “啊?”

    簡雍聞聲一愣,呆滯了少許,突然暴怒,伸手狠狠一拍搖椅扶手,叉指大罵李軒,“好,我就聽聽你簡安才在何處,你要如何用此大才。你若是大言欺我,你我絕交,就在今日。”

    “憲和公為何動怒?”李軒滿臉不解的搭手欲扶簡雍。

    “起開。”

    簡雍猛地一晃肩膀,伸手把李軒搭過來的手打開,輕蔑冷笑出聲,“怎麽,要轉移話題?講不出來?那我與你講,你我絕交,就在…”

    “怎麽會講不出來呢?”

    李軒一臉奇怪的打斷了怒氣衝衝的簡雍,攤手道,“憲和公自家人,如何用簡安怎會瞞你,還指望明公幫襯呢。簡安哪,其人堪司隸,其才宜用之於中樞,洛陽。”

    “雒陽?”簡雍愣了。

    先秦崇五德始終推衍萬物,雒水,雒陽都是周名,周為火。秦代周,始皇以秦應水德,改雒水為洛水,雒陽為洛陽,陽即水之北,水南為陰。

    誰要向洛陽進軍,就叫“上洛”了。

    西漢武帝改土德後尚黑,東漢應火尚紅。光武帝劉秀建都洛陽後,以東漢應火德為名,又改回了武帝之前尚火德的漢初,將洛陽又複名雒陽。

    洛陽與雒陽的名稱,恰如山東與魯一樣,是通用的。

    “其人堪司隸,其才宜用之於中樞?”

    簡雍滿臉的不可置信,喃喃自語少許,緩過神來就對李軒一瞪眼,“一個家仆,人堪司隸,才宜中樞?你要把簡安送到洛陽宮中?”

    “那不成太監了?”李軒一愣,訕笑道,“憲和公說笑了。”

    “我看你才是說笑。”

    簡雍一點都不信,傾身端起條桌上的耳杯,淺綴了一口粥茶,杯子一放,複又躺回搖椅,雙眼微眯,“簡子房到了洛陽,幹嘛呀?”

    “當然是做簡安本就熟的事了,熟能生巧嘛。”

    李軒見簡雍好奇心上來了,不緊不慢的又把扇子扇上了,“簡安貌似忠良,卻有顆玲瓏剔透心,本就是個妙人,再加一巧,正是駐洛辦總管的絕好人選呀。”

    “甚?駐洛辦?”簡雍愕然,一頭霧水。

    “常駐洛陽辦事機構嘛。”

    李軒不以為意的一曬,一副你這都不知道的樣子,“就是讓簡安在洛陽開個酒樓,建個商館,辟個旅舍,搭個貨棧。咱們邊地的良馬,京城的勳貴多愛,再在牛馬市有個攤兒,就差不多了。憲和公是北地大賈,還望多多幫襯哪。”

    “哼。”

    簡雍輕哼一聲,沒理什麽幫襯的茬兒,而是對李軒欲遣簡安常駐洛陽的做法好奇,追問道,“小仙,你這是何意?莫非要西園買官,賄賂個前程,買個出身?”

    “若是治世,買個官未嚐不可。”

    李軒點頭,對簡雍的提議先是認可了一下,繼而又搖了搖頭,“可時下是亂世,有錢買刀片,買糧招兵,才是搏出身的法子。買來的官頂的上一刀麽,何故花那個冤枉錢。”

    “那你究竟何意?”簡雍更好奇了,精神與注意力也不知不覺的提了起來。

    “就是打探消息唄。”

    李軒一邊為簡雍打扇,一邊溫聲細語的解釋道,“司隸之地,中樞洛陽,乃匯集八方消息之樞紐。朝中風向,各地實情,連帶十三州郡縣的地形地要,山川地輿城防圖。北軍、南軍,雍營、黎陽營,緣邊各郡馬、步,水軍將領履曆,各郡守軍實情,各地軍械,糧秣儲備,輸入紀要,田賦徭役勘合,戶籍,皆在洛陽尚書台,少府文牘之中……”

    簡雍聽的愣愣的,突覺一股森然寒意直上心頭,看著麵前和聲細語,唇角帶笑的李軒,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李軒一無所覺,依然笑吟吟的邊為發抖的簡雍扇風,邊溫聲續道,“我等弟兄時下囊中羞澀,建不起朝廷的驛站係統,隻能偷個懶,在終點站等著收信了。

    時下先讓簡安帶點徒弟,等我們手頭寬裕點,就讓簡安把人手朝下再鋪一層,先十三州治所,而後郡治,再縣鄉。

    等簡安把他的徒子徒孫,散遍大江南北,使我等對大漢全境之一舉一動,了若指掌之時,封簡安個關內侯也就是了。”

    頓了頓,似惜才不舍的歎了口氣,“簡安乃大才,怎奈時下我等力不足,隻好先委屈一下簡子房,上洛陽先幹幾年駐洛辦的掌櫃了。”

    “我呃…這…”

    簡雍神情呆滯,張著嘴,呃呃的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呢喃,心中原本對劉備等人的輕視一掃而空,反而心都揪緊了。

    一個撿來的家仆,居然一個關內侯聽起來就像撿來一樣輕鬆?

    這是真的麽?這能變成現實麽?

    就是簡雍自己,都不敢奢想自己封侯的場景。

    更別說簡安一個家仆了,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如今的他,內心卻有些動搖了。

    因為簡安封侯的場景,隨著李軒和風細雨的幾句話,竟真的閃過了他的腦海。

    沒有激昂的許諾什麽,期盼什麽,為什麽而什麽,就是平鋪直敘的寥寥數語。

    李軒不過就是簡單的闡述了下,接下來,他們兄弟要讓簡安去做什麽。

    簡單的讓簡雍渾身戰栗。

    數語之間,讓他再也不敢小覷劉備這股不值一提的小勢力了。

    野心驚人,思慮周詳,布局深遠,格局之大,遠遠超出了他想象的極限。

    溫飽尚不能自給,兵不過新練幾日,戈矛且不齊,上來卻是要鯨吞天下的意思。

    簡雍忽然之間,竟有些妒忌簡安,想他一肚錦繡,坐擁家財巨萬,蹉跎經年,連個八百石的朝官都摸不到邊。

    一個家仆,居然有關內侯的前程?

    這還有王法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