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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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包子?”

    方被自薦的田疇,出聲消弭了窘迫的劉虞,又被大嗓門嚇了一哆嗦,“啥…啥是包子?”

    “張飛灌湯包,這個不能教。”

    張飛大腦袋連連撲棱,一邊伸臂把籠屜前遞,讓劉備,關羽,田豫三人幫著提籠分包子,邊理所當然的衝劉虞一哼哼,“咋能一咬燙嘴流油,有訣竅哩。俺回頭要收幾個家仆,給俺開包子鋪。隻能給劉公白吃,不能予劉公訣竅,不然你讓你家仆也開包子鋪,俺咋辦哩?”

    “…老夫沒想過賣包子。”

    劉虞嘴角一抽,沒法跟憨張飛計較,被憋的有點內傷。

    “那是你還沒吃過張飛灌湯包。”

    張飛一肘托起剩下的兩個籠屜,掀起其上的一屜籠蓋,好客的招呼劉虞,“來來,捏個嚐嚐,趁熱啊,涼了不好吃了。”

    劉虞沒遇見過上來就請他吃包子的,偷眼見劉備,關羽,田豫,皆是很自然的接屜開籠捏包子吃,連田疇都很好奇的去捏劉備遞上的包子。

    都吃就他不吃,成何體統,於是也伸手拉袖,捏了個包子:“嘶。”

    一捏之下,感覺包子還挺燙手,仔細一看又訝道:“白麵?”

    “對呀,改善夥食。”

    張飛自顧自的也捏了個包子,大腦袋朝前略伸,歪頭衝劉虞又道,“劉公,伸頭,小口咬哦,俺第一次咬,油滴俺一褂子,可難漿洗了。”

    “喔噢。”

    劉虞從善如流,學著張飛幾人的樣子,上身略前傾,雙手拿著包子咬了一口,一咬之下,浸入麵皮的脂油,包子皮裏上湧的熱油,一下把口津燙的生香。

    一被燙,手下本能一緊,包子皮裏的熱油,真就順著咬開的口濺了出來,順手而流,倒是不燙。

    “呐。”

    張飛見劉虞流了一手油,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伸手入懷掏了遝東西,捏了幾張遞過去,“擦擦。”

    “這是何物?”

    劉虞低頭吸了口灌湯,又咬了一口,才接過似絹似紙又有樹葉紋路,藤絲草筋的家夥什,一邊單手擦拭沾油的手,一邊順口問了句。

    “衛生紙,很衛生的,草葉蘆葦做的,除了擦手,還能擦屎。”

    張飛不在意的解釋了一句,邊大口咬肉包子,邊感歎,“人生自古誰無屎,誰能拉屎不用紙?”

    “咳咳…”

    劉虞被包子嗆了一下,剩下半拉肉包子,似看著突然有點膩。

    怕張飛再勸他吃包子,趕忙把視線轉向正樂滋滋啃包子的田疇,又是幹咳一聲,招呼道:“子泰,你果願留於玄德處?”

    “當然。”

    田疇一舉手裏包子,毫不含糊,“起碼此處夥食不錯,肉包子呦。”

    “相走田,走起來的田才是相呀。”

    劉虞一時竟也覺田疇乃一絕好人選,田疇換田豫,豈不換了個相,念及自己本要入甘陵國為相,今又欲討北盟之相而不得,不由拈須頷首,“你少持家,喜讀書,《貨殖列傳》卻教不了你如何貨殖。現成的經世濟用之學,就在此處,你留下也好,且活讀以致用。”

    “疇正有此意。”

    田疇咬著包子,一抹嘴,笑嘻嘻一應,“讀陶朱公之《計然篇》,尚存諸多不解之處,便是不隨劉公同來,疇亦要尋機找小仙先生請教才是。能使公帑求私學,那是再好不過。”

    田疇沒信口開河,他願留於北盟,一大半原因,真就是為了請教殖產興業之道。

    因為他家既不是士族,也不是豪族,又不是庶族,是宗族。

    沒閥閱,沒章旌牌坊,族裏沒官,家裏沒錢,就是親戚多,族人在鄉下盤根錯節。

    加上田豫少好擊劍,邀鬥遊俠,名動右北平,在族內與當地登高一呼,族中子弟,鄉裏不良少年,村痞流氓,從者如雲。

    他就是一個愛讀書的座山雕。

    形象特異,非常有魅力。

    就是兜裏沒錢,人又義氣,要接濟一幫苦親戚,窮小弟,日子過的略拮據。

    可田疇太奇,他是真不攀名附貴,對當官一類的毫無興趣。

    對劉虞他都不過將其當做一個願意借他書看的好人,願意為他解惑的師長,從不卑己輕身,並無所求。

    不過是劉虞對他好,劉虞有難事,他就為其出頭。劉虞為他解惑,他就以師禮待之。所作所為,不求回報,就是義氣。

    愛讀書的座山雕,就是這個鳥脾氣,很雕!

    可他這個鳥人並不拒絕地裏多打糧,兜裏多點五銖錢。

    鄉間農忙時,由於他名聲大,小小年紀就領著鄉族挖渠,開壟,搶收,打穀。平日還斷訟,排解鄰裏糾紛,兼紮村痞流氓,佩劍小村長一樣。

    可他劍法再犀利,紮不死土地公公。讀的書中又沒有天書,控製不了天氣。族人鄉民還是要汗珠子摔八瓣,看天吃飯。

    這讓骨傲的田豫,年歲越長,接觸農活與鄉民越多,越無奈,越鬱悶。

    可他才具不足,如何讓地裏莊稼多些,如何才能改善族人鄉民的貧苦生活,他也不知道。

    有能讓辛苦的族人鄉民多打些糧食,日子過的好些的學問,他當然想學,

    特別是他就是個小奇男子,生性好奇,愛交朋友。本是想來瞧瞧昨日城下那缺德帶冒煙之人,若是脾性相合,正好聊聊,交換一下彼此的書單。

    他很好奇,這麽狼心狗肺的人,平常在看什麽書,他想借來看看。

    可一等劉備言及漁業,魚食豬糞,挖塘養魚,合作趕鴨,鴨毛製衣種種,田疇立刻就把來瞧稀奇的初衷,甩到了一邊。

    以田豫的聰慧,與劉虞一樣,他自然明白這個殖產興業的本事,隻會出自昨日城下拿田豫當盾,一看就是狼心狗肺的那個家夥。

    可他不想知道那家夥為何這麽缺德了,隻想知道魚食豬糞,列隊捕魚,合作養鴨等等,究竟是怎麽搞的。

    他想學這門殖產興業的學問。

    劉虞同樣對李軒好奇,輕車簡從而來,營前通傳,劉關張都是陸續迎出來的,倒是本該在營的李軒,沒來迎、

    沒來他也不介意,士若如吏,媚上欺下,還要禮賢下士幹嘛?

    “小仙呢?”劉虞小口咬著吃剩的半個包子,隨口問劉備。

    “晌午下了課,這時該在牲口圈。”劉備一拱手,“備已讓人去喊他了。”

    “不必打擾。”

    劉虞一擺手,又好奇道,“小仙在開壇講經?開何課?”

    “不不不。”

    旁邊的關羽,張飛,田豫聞聲皆是一閉眼,劉備也趕緊搖頭,“就是教人認字…嗯嗯,這個字嘛,看著像漢字…嗯嗯,倒也不能說不是漢字,隻是吧,略缺胳膊少腿。”

    說著,苦惱的撓了撓腦門,“小弟說是營中秘字,備看他就是偷懶,二十多筆劃之小篆,漢隸,他三筆就劃拉完了。字邪且醜,唯一的好處,就是省墨,便於牘簡絹紙謄抄。”

    劉虞聞聲愣了,斑斑大才,教人識字,奇怪的問:“教何人識?”

    “就是士卒,軍屬孩童,鄉裏村民。”

    劉備也感覺自家四弟不靠譜,神情中略有些不好意思,“這字學來無用,學成公文且不通,就是誤人子弟。不學還好,孺子一學他那缺胳膊少腿的懶字,再學漢隸可如何是好?”

    說著,又為李軒開解道,“倒是簡單數算,學來算個小賬還行。小弟言公卿士族不可與庶人同。教庶人簡易‘假字’,會讀寫家信,識序跋,辨文告即可。

    書經不需教,駢文華賦不需識,但要會數數,識度量衡,不然稅賦都算不清,易被猾吏所乘。要識寫漢字…嗯嗯,簡易漢字。畢竟教化天下,是士大夫之責,天下黎庶若皆睜眼瞎,是士大夫之恥。”

    “嘶。”

    劉虞聞聲倒吸了一口涼氣,“小仙弄了套假字?倉頡造字?要讓大漢黎庶皆識算認字?”

    “對,不光是大漢。”

    劉備點頭,大眼睛眨了眨,“軍中胡騎也要學其假字,不然就學真篆隸,二選一。”

    頓了頓,咂摸咂摸嘴道,“胡人淳樸,心性不堅,一見我大漢篆隸之雄美,多有畏難情緒,皆願學假字。

    畢竟小弟創的那缺胳膊短腿之字,不少二十幾筆的字一筆就完,龜爬一樣,一劃拉就行,倒甚合胡人意。開始畏難,學寫幾個後,倒是對諸夏物華,孺慕自生。”

    北盟內部教的簡字,比簡體字還要簡單,融合了日文片假名與行草書簡寫,

    “的”為‘の’,複字雙寫後為“專”,“等等”就是“等專”,“專”還少一橫。

    能多減一劃就多減一劃,與大小篆漢隸相比,自然看起來像龜爬。

    這種字,會讓習過大小篆,漢隸,刻苦練字的人,不屑。會讓以“字如其人”為信仰的家中長輩,不恥。

    輕則抵觸,嘲笑,若自家子弟習這種字,被長輩看見,打罵都是輕的。

    所以,李軒在發覺簡字假字,在士人讀書人群體中的阻力,甚或不過識些字的老黔首,都不屑嘲笑時。

    他沒說什麽,隻是順勢再自降一格。

    先有言在先,假字格調不高,就不是與身份高貴的士人,與心靈高貴的庶民學的。

    教的就是軍中文盲士卒,與地方願學簡單假字的老文盲,小黎庶。

    如此,可否?(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