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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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辰龍起霧。

    得到探馬回報,赤旗軍已至南穀口的鄧茂,鄧茂掉頭向西回軍。

    西行不過七裏,再次止步。

    “你說什麽?”

    鄧茂看著麵前跑馬都跑的汗流浹背的阿大,臉上絲毫沒有對斥候辛苦的憐惜,反而怒氣衝衝,眼神憤憤,“你是不是眼花了?他在穀口紮個什麽營?”

    “回稟大帥,屬下絕沒眼花。”

    身下的黃驃馬噴著粗氣,馬上的阿大同樣腦門掛汗,“短毛妖真就沒入穀,正在穀口紮營。”

    “六千赤旗軍俱在穀口?”

    “屬下遠遠望見,似有零星人馬入了穀,百人許,餘六千兵馬盡紮穀口。”

    “居庸前可有煙花升空?”

    “未見。”

    “那便是高洪尚未遇敵。”

    鄧茂低頭沉吟少許,眉頭微皺,喃喃道,“李軒膽怯,小心探路倒也正常,可在穀口紮營,這又是何意?”

    “…全軍掉頭。”

    鄧茂想來想去,又是一咬牙,憤怒的喊了一嗓子,“回原出發地。”

    說著,瞪著阿大,一字一句道,“等他一半以上兵馬入穀,你再報我。”

    “遵令。”

    阿大抱拳領命,撥轉馬頭而去。

    未至巳時,鄧茂大軍已回轉早上的出發地。

    正午,全軍待命中,就地幹糧充饑。

    不知不覺,西方靄雲漸染,鉛雲低垂,又是暮色起。

    又是一個傍晚來臨了。

    酉時三刻,鄧茂終於下令,埋鍋造飯。

    “糟了。”

    炊煙一起,鄧茂眼神一縮,心中驟然一緊。

    不知不覺,兩日過去了。

    居庸關前的近兩萬兵馬,幹糧帶的可是不多。

    ……

    居庸關前。

    離關牆一裏外,或聚或散的一綹綹黃巾眾,或三五成群,或百人一堆,矮草棚前,獨輪車邊,到處是歡聲笑語,喧囂鼎沸。

    一個個太平道徒,男女老弱,或席地而坐,或彼此站著攀談。

    啃幹糧的,拿小刀低頭削木頭做小牛小馬的,躺在地上枕著腦後雙臂看天的,各自享受著各自的陣前時光。

    就在城頭弩的射程之中,攻關的黃巾眾卻像是趕集一般。

    嫋嫋白煙起,一個個土坑裏的草絮樹枝啪啪作響,上麵坐著的一個個陶釜,瓦罐,咕嘟咕嘟的冒著泡。

    “高副帥。”

    一個黃巾老卒,大步走到正在巡視露天的營地的高洪身前,大大咧咧的攔住去路,“高副帥,咱有的夥糧袋空了,讓俺來領點糧食。”

    “咳…嗯嗯。”

    高洪幹咳一聲,負手環顧了下附近正在燒水,就幹糧的士卒,不少土灶旁的糧袋都癟了一半,想了想,啞著嗓子道,“鄧帥煙花號炮始終未起,糧秣又暫時過不來,隨軍這點糧,哪夠放開了吃?”

    黃巾老卒聞聲一愣:“那?”

    “自隊內先相互勻些。”

    高洪眉頭輕皺,眼中閃過一抹擔憂,“明日若號炮再不發,我等說不定要退軍,遇敵廝殺,無糧怎行?”

    黃巾老卒點點頭,臉上一黯,沒說什麽,轉身自去了。

    “他娘的,我就不該來。”

    等黃巾老卒走遠,高洪抬頭望了望天光尚亮的傍晚,已清晰可見的白色月亮,狠狠搓了把臉,心中浮過一陣陣不好的預感。

    預計昨日中午便要南北夾擊的一戰,為何南邊的鄧茂一點動靜都沒有?

    盡管鄧茂吩咐他,不要輕易向身後派人,以免打草驚蛇。

    可他還是打算讓人去葫蘆穀看看,看看說好的敵人,在哪呢?

    敵人看不見,糧草又沒送過來,那他身後是鬼在堵路麽?

    “我就知道,這是鬼門關。”

    高洪哽咽了一下,心中後悔不該來,不遠巍峨高聳的城樓上,黑漆漆一片,靜悄悄的。

    居庸關城的守軍,早已被騙的不敢輕易發矢了,讓整個關城顯的更是寂靜。

    高洪深恐鬼門關裏突然殺出一彪人馬,身後又突然喊殺震天。

    夾擊不夾擊身後的赤旗軍,兩天來,這種臨戰的心神正逐漸散逸,戰心日漸萎靡。

    現在的他隻想知道,身後到底是怎麽回事。

    後路靜悄悄的,讓他滲的慌。

    身後的敵人,究竟在幹嘛呢?

    ……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居庸關下靜悄悄。”

    葫蘆穀南口,北盟軍大營一處篝火前,李軒盤腿席地而坐,陶醉的眯著眼,愜意的撥弄著腿上的四弦柳琴,“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

    “…跳起那歡快的舞蹈。”

    “呦呦。”

    “…像騎上奔馳的駿馬。”

    “呦呼呼。”

    數千漢胡士卒高聲合唱,歡聲怪叫。

    一個個炭火橫杆上架著的烤全羊,滋滋冒油,羊肉滴炭,火焰騰騰。

    篝火外圈,臂膀互撘,撘成一圈的漢胡兵卒,一起左腿朝右甩,一起右腿朝左踹,忽前忽後,起起伏伏,高聲合唱,齊聲歡叫。

    篝火前,被圍在圈內的一個個兵卒,雙腿虛彎,雙手腹前下叉,似虛抓馬韁,屁股左右搖搖晃晃,身子一蹦一蹦的朝前扭。

    一兵雙手按身前,一卒肩搭又一卒,接龍一樣組成一條起伏的大蛇,圍著篝火蜿蜒扭動繞圈。

    兩圈之間,屈膝半蹲地踢腿的鮮卑雜耍小兵,手裏耍火鞭的烏丸賣藝小卒,原地單手撐地翻跟頭的漢伍長。坦著抹著油脂的毛絨絨肥碩胸肌,拿著大刀片子狂拍己胸口的雜胡二百五,蛇一樣躬身地麵遊走,手中劍銀蛇吐信一般時刺時收的劍客……

    熊熊篝火的映襯下,土琵琶與大合唱的吼歌聲中,北方軍東進支隊的士卒一個個跳著舞,唱著歌,賣弄著雜耍,一片歡聲笑語,不似打仗,倒像節慶。

    別家軍隊怕營嘯,北方軍兵卒,最喜營嘯。

    每逢一有營嘯,全軍歡呼雀躍,士氣大漲。

    “士卒士氣頗高。”

    李軒身旁,被篝火映的臉紅彤彤的劉備,笑吟吟的看著歡歌熱舞的士卒,一臉的欣慰與滿足。

    “就是羊腿不夠鹹。”

    盤坐一旁的張飛,雙手攥著一條羊腿,嘴裏叼著骨上肉,大黑臉左右搖晃,扯布一樣的撕肉大嚼,腮幫子鼓鼓,“若是再有酒佐,送肉下腹,那才舒坦。”

    “三哥的酒喝完了?”

    盤坐的李軒,把腿上的土琵琶隨手放在一旁地上,道,“我酒囊裏還有些,為三哥拿來?”

    “沒喝完,不用拿,俺就是一說。”

    張飛吸允了下手指,衝李軒哈的一笑,開心道,“待俺喝完,再尋小弟要。”

    “切莫多喝。”一旁拿著條羊肋骨,慢條斯理啃著的關羽,頭也不抬道。

    “知道啦。”張飛不以為意的嘿嘿一笑,雙手一用力,“啪”的掰開手中羊骨,樂滋滋的低頭吸髓。

    “不讓三弟戒酒,你倒給他再尋?”

    劉備瞪了眼李軒,語氣略帶責備,“我這個當大哥的都不慣著他,你做弟弟的怎能隨他的性子,軍中飲酒已是不該,這行軍之中,見陣在即,又豈能飲酒?”

    “三哥戒不了,我有什麽轍?”

    李軒同樣不以為意的撲棱下腦袋,笑嘻嘻的衝劉備眨了眨眼,“這人哪,有人戒不了權,有人戒不了錢,有人戒不了色,憑啥單讓三哥戒酒?隻要不誤事,每天喝點養成習慣,比憋急了一次喝懵了好。”

    “你呀,就是歪理多。”

    劉備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傾身把李軒放在身旁的柳琴抄了過來,斜著放在腿上,低頭輕輕的撥弄了下,邊道,“三弟軍中飲酒,這要上行下效,可怎麽得了。”

    “我就是在試,該效不該效,若效有益,為何不效?若利大於弊,不妨全軍發酒。”

    李軒伸手一指篝火前正屈膝盤騰的幾個士卒,笑嗬嗬道,“胡人愛酒,說是天寒地凍,飲酒可取暖。真假我也不知,但若飲酒,可漲士氣,添膽勇,適量適時飲酒,未嚐不可,酒壯慫人膽嘛。

    決死突擊,血仗硬仗,必死必敗之仗,腦子清醒的人,誰會願意上?可突陣之前,先來它一碗,把清醒的全幹懵,一碗沒懵,再來一碗。那膽氣一來,沒準就霸王附體,破釜沉舟,背酒一戰了呢。”

    “唉。”

    劉備深深歎息,又把腿上琴放在一旁地上,搖頭苦笑,“不以忠義相許,卻以酒激,此非道,術也。”

    “以官帽,名利,封侯之許,誘人奮勇殺敵,道也?術也?”

    李軒衝大哥挑了挑眉,嘻嘻一笑,“道可道,非常道,何謂道?甭管是黑道還是白道,能趟過去的就是好道。酒中豈無義?要離刺慶忌!酒後豈無忠?豫讓斬空衣!對飲酒爐,矜義豪縱,三杯生死同,一諾千金重。酒是直腸物,坐立而飲,無有三思踱步。”

    說著,歎息一聲,“酒這種直來直去之物,最宜直來直去之士用,心思複雜之人,酒入愁腸愁更愁,反是傷人。小弟能予憲和公,蘇當家,世平兄縣侯之期許,卻不忍以道術欺士卒,那小弟豈不成了小仙良師?

    忠義是觸摸不到的天邊彩雲,我又許不得官帽,縣侯,名更是休提,青史之上,又何曾有卒一席之地?

    那小弟就隻能為明日將死之卒,奉上今日必能喝到的真酒一盞,聊表心意。願其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今朝是與非。”(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