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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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岫不過兩日功夫便打聽清楚了。

    齊氏丈夫原是前鴻臚寺少卿嚴府上的門房,專司禮帖事宜。嚴家辭官回鄉後遣散了一批下人,她男人沒了活計,去給人跑過短趟子拉車,也去過幾戶人家幫短工。

    後來齊氏托了項善家的,將她男人安置在寶同莊子上做事,每季都要拉一車子莊上自產的土儀來府裏。

    齊氏的兒子今年十二歲,托了寶同莊子上的莊頭——也就是青岫的表姑父說項,如今在一家印染鋪子裏當小學徒。齊氏每月省吃儉用,將月例銀子全攢下來拿去走禮,一門心思供兒子學手藝。

    “……她當家的每月例銀是二錢,平日裏還要買些酒吃,她兒子如今在宏泰坊,一年四季做頭麵的衣衫鞋子、加上逢年過節孝敬坊裏大小師傅的各色禮品,開銷當真不小。”

    也就是說一家子全靠齊氏在府中每月一兩的月例撐著。

    而齊氏這每月一兩的例銀,還是靠著乳母的身份給加上的,普通二等媽媽也就五錢銀子罷了。

    這也是為什麽齊氏一聽說青岫要抬她去莊子上治病,就寧願碰死的原因。

    程曦聽了良久無語。

    這與前世的情況大不相同。

    前世,齊氏不等嚴家辭官就想法子弄到了丈夫的契約,並求了王氏將她丈夫安置在喬綞的鋪子裏做管事。齊氏的兒子自小跟著她丈夫在山西,是上過私塾的。

    後來她兒子年紀漸長,她便與王氏說自己兒子識文斷字,想法子在濟寧街糧鋪子裏替他謀了個小掌櫃。

    齊氏那個兒子,三日兩頭往府裏鑽,惹過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全讓齊氏托了府中的管事給擺平了。

    一家子扯著程曦的大旗,享了多少便利!

    哪像如今這般,男人在莊子上做勞力,自己省吃儉用地供了兒子去作坊裏當學徒。

    程曦不禁感慨,自己隻是轉變了態度,齊氏這一生的際遇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拿起炕幾上的書,隨手翻著,一麵問道:

    “青岫,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待自己的乳母,太過涼薄?”

    青岫一驚,意識到自己逾矩了。

    “小姐,您首先是主子,其次才是齊媽媽奶過的孩子。而齊媽媽她首先是賣了身的奴仆,其次才是哺過您的乳母……是奴婢前陣子想岔了。”

    程曦愣了愣,明白青岫是誤會了。

    她軟和下語氣,緩聲道: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覺得人立於世,首當忠孝仁義,怕這番傳出去於我名聲有損……我記得你也是信佛的,對吧?”

    青岫訥訥無言。

    齊氏入府十一年,因不得程曦喜歡,故而一直謹小慎微、恪守本分,當真說不出有什麽錯。

    她點點頭沒說話。

    程曦便有些意興闌珊,將手中書冊合上:

    “你拿我的牌子,去庫房要一些齊媽媽能受補的食材來,讓廚房給她做了送去。”

    青岫一怔,隨即麵上浮出溫柔地笑意,盈盈一福應下。

    程曦哼了哼,扭頭不理她。

    兩日後,針線房又特意派人來找青岫,說是之前一時粗心將齊媽媽的衣衫落下了……卻不敢提要減少青岫和錦心、念心的份。

    程曦聽說此事時,正在西間暖閣裏翻著一盤子的首飾看。

    她聞言挑眉:

    “針線房是要自己貼銀子?”

    錦心笑著點頭:

    “要回去的話是萬萬沒臉開口的,青岫姐姐又惱她們借花獻佛,憑那婆子說了半日也不接話……想來隻能自己掏荷包了。”

    念心拿著一支花頭簪在手中擺來擺去,撅著嘴道:

    “誰讓那些人勢利眼,合該她們的!”她一頓,忽然又笑得賊兮兮,“就是憑白便宜了咱們!”

    程曦睨了她一眼:

    “出息!你若伺候得好,等我十五歲後月月賞你一套!”

    等程曦十五歲,每月的零用便會提高到十兩銀子。

    念心做了個鬼臉:

    “我要一月一套衣衫作什麽,小姐您不如折成銀子賞我吧?”

    程曦拿了簪子敲她腦袋。

    錦心將桌上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首飾一一擺好,選了其中一支桃粉玉五瓣梅花簪子,拿給程曦瞧:

    “小姐,這套首飾玉色很是罕見,果真如三太太所說皆是京中不常見的稀罕物。”

    這一盤子的首飾是孟氏讓人送來的,說是遼東那邊特產的粉色玉石,顏色十分少有,雖算不上名貴,但勝在稀罕。

    ——孟氏是為了程暉的事謝她。

    自那日程曦將程暉的事說給程欽知曉後,老爺子便將程暉喊去書房談了一回話。

    後來程欽讓林備每日陪著程暉去外院的武場指點手腳,並讓程暉去書閣裏看書。

    關於南城兵馬指揮府的那門親事,程欽以“尚未立業、毫無建樹,何以成家?”為由給打消了。

    老夫人葉氏歎著氣將老爺子的話轉述給孟氏,讓她不要急著為程暉說親,並勸導她“暉哥兒有個好前程,也是你的體麵,是老七和老十的助力”。

    孟氏便一臉為難地提了三老爺程原定的態度,葉氏讓她放寬心,保證一定不讓程原定怪到她頭上去。

    孟氏一回東偶居就讓人將這一盤子花簪擺好,送來了程曦這裏。

    程曦心安理得地收下,二人心照不宣。

    她看了眼青岫手中的簪子,見玉色櫻粉,與常見的白玉、翠玉大不相同,便示意錦心為她簪上。

    “怎樣?若是好看,大將軍府敏老太夫人的壽宴便帶這些去!”程曦左右晃著腦袋問她們倆。

    錦心笑著點頭,念心則狗腿地誇她:

    “您那張臉就夠好看了,就算簪根柴棍子都比別人有仙氣兒!”

    程曦毫無羞澀地受下這番誇讚。

    五月初十那日,她便帶了這一套首飾隨著葉氏去了大將軍府。一排櫻粉玉的花頭簪配上櫻粉玉的耳墜和雙髻蟲草簪,襯得她更是粉雕玉琢、靈秀無雙。

    一下馬車,程曦便聽見不遠處有人毫不掩飾地讚道:

    “咦,這是誰家姐姐?長得這般好看?”

    程曦回頭望去,隻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看起來古樸低調卻雕紋奢華。

    馬車旁有個七八歲的華服小男孩,正睜著一雙圓溜溜地眼睛望著自己。

    程曦一愣,覺得這男孩有點眼熟。

    馬車簾子撩起。

    “十弟,不可無禮。”

    程曦望著自車上緩步下來的少年,如遭雷擊。

    寧王章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