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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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曦嚇了一跳,回過身抬眼望去。

    隻見竹簾半懸,有人站在門外看著她。

    身形頎長,麵容半隱在簾後,初春明媚的陽光自他身後灑進來,照在地上映出一片落影斑駁。

    程曦微微眯起眼,看不清他模樣。

    簾子又被抬起稍許,那人略一側頭緩步走進來,身後竹簾落下,磕在門上輕輕擺蕩。

    來人的麵容漸漸明朗,眉目俊朗,華服錦袍,瞧上去同秦肖差不多年紀。

    他緩步走到程曦麵前,微微垂下漆黑的眼眸看著她,又問了一遍:

    “你是誰?”

    語氣淡而疏離。

    程曦望著眼前人,腦中突然跳出一句話。

    君子世無雙……長得真他娘好看。

    她將懷中快要滑落的書冊抱緊,暗忖祖父與道真就在後頭院子裏,膽子遂大起來,仰著腦袋用力瞪回去:

    “我還沒問你呢?無端端闖別人屋子,忒不知禮數!”

    少年聞言,目光落在程曦懷中書冊的封麵上。

    程曦本能地又緊了緊書冊。

    他淡淡瞥了一眼,不再理她,轉身走到書房臥榻旁的雙門櫃前打開櫃子,隨即眉頭微皺。

    程曦瞧著這副泰然自若的架勢,心中隱隱浮起一個猜測。

    隻見他在櫃前稍立片刻後,關上櫃門轉身走出書房,程曦稍一猶豫,也抱著書冊跟了出去。

    她撩起簾子鑽到書房門外左右張望,見少年邁著長腿幾步拐去了後院,她忙小跑著跟上。

    道真與程欽同往常一樣,在亭中下棋,腳邊依舊煨著一爐子酒。

    少年朝亭子走去,道真見了他,笑道:

    “回來啦?”言罷,指了指程欽讓他見禮,“來見過程老。”

    少年行至亭前,依言朝程欽行禮,聲音依舊低沉而清冷:

    “程老。”

    程曦預感不大妙。

    隻聽見道真笑嗬嗬地指著少年同程欽說道:

    “容潛,字晏行,是我多年前收的徒兒。”

    果然。

    程曦嘴角一抽……道真是從哪裏拐來的這麽一個徒弟?

    自從容潛回來,道真便不好再過來蹭飯。程欽每日照舊過去下棋,偶有一次瞧見容潛做的飯菜,回來便吩咐念心每頓多做一個小菜讓秦肖送去。

    秦肖送了幾回後,道真便時不時的提點他“如今山上的菇肥了”、“東山腰溪水裏的魚極鮮嫩”……渾然沒有修行居士的超脫。

    程曦自容潛回來後便沒有再去西院她後來得知那書房是容潛平日住的地方。

    她聽說道真如今的夥食極慘淡,便吩咐秦肖送菜去時向道真要書,道真每每幹脆利落地打發秦肖去找容潛。

    秦肖與容潛接觸了幾次,便不大明白程曦何以會覺得容潛是個不好相處的:

    “……挺好說話啊,我同他要書,他都會仔細找出來給我,並無敷衍。”

    程曦感慨秦肖真是個粗神經。

    她正坐在院子中的小竹凳上曬太陽,麵前的竹幾上擺著一盤沾著水珠的桑葚,紅中透紫,嚐起來酸多甜少。

    程曦十指被桑果染得紅紅的,便抬抬下巴示意秦肖將書翻給她看,見確是自己要的那幾冊,隨口問道:

    “今日那邊又點了什麽菜?”

    秦肖麵上露出幾分興致,道:

    “正要和您說呢,今日山下有人送來一壇子酒,道真先生便讓容少爺去後山捕些野味,說是晚上要與侯……與老太爺小酌幾杯。我換身衣服便與容少爺一起去,您要一道去嗎?”

    道真後來介紹容潛時,說他是自己朋友的孫輩,秦肖他們便不好直呼其名,全都稱容潛為少爺。

    程曦聞言睨了秦肖一眼,肅著小臉端架子:

    “你何曾見過誰家小姐是會去捕獵的?”

    問得秦肖一愣,搞不懂程曦這忽然唱得是哪出。

    剛從廚房出來的念心聽見了,“噗嗤”一笑,睜著大眼睛俏生生地瞪秦肖:

    “你是不是傻,以為小姐何以天天讓你去借書?”

    程曦鳩占鵲巢的事他們都知道。

    秦肖反應過來,繼而滿不在乎道:

    “容少爺又不是那小器量的人,哪會老記得這種小事,小姐您著實多慮了!”

    渾然沒覺得這話將程曦給繞了進去。

    小器量的程曦便抓了把桑葚朝他丟過去,秦肖靈敏得躲開,桑果天女散花般落了一地,漸出點點紫紅的果汁。

    念心手中捧著個菜簍子,撫著門框笑得更厲害,然而目光無意一轉,在看到大門方向時忽然僵住了臉:

    “容、容少爺……”

    程曦聞言一愣,順著念心的目光回過頭。

    隻見容潛長身玉立站在門外,神色清冷,目光正好望過來與她相對。

    當真是晚上不說鬼,白天莫道人。

    程曦舉著十根紅通通的纖指,白皙的臉頰因曬了一早上的太陽而微微泛紅。

    她見容潛淡淡望著自己,便朝他尷尬一笑:

    “……晏行兄。”

    念心手裏的菜簍子差點掉下來。

    小姐這招呼打得她都覺得尷尬。

    容潛倒是沒什麽奇怪的反應,他微微頷首,目光轉向秦肖:

    “我們身量相仿,想來問問你可有多餘的衣衫?”

    眾人便忍不住朝他身上望去。

    一身靛青色錦袍,衣襟前染著些暗色的痕跡,袖子翻卷到手肘處,露出月白緞暗紋裏衣。衣袍下擺撩起翻係在石青色雷雲紋腰帶上,底下是沾了泥汙水痕的月白膝褲,寬鬆的褲腳用素色麻布條捆紮起來。

    程曦收回目光,抬頭望天。

    秦肖與念心默然,忍不住拿眼瞟程曦。

    當初程曦指使錦心與念心收拾書房時,也曾翻到過櫃子裏的粗布衣。隻是那整間屋子都落了厚厚一層灰,睡榻上也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書冊子,程曦以為這是道真廢棄已久的房間,萬萬沒想過居然還是有人住的。

    她幹脆利落地讓錦心把櫃子裏堆成一團、至少幾個月都不曾穿過的粗布衣拿去丟了。

    容潛回來後,隻得每日穿著錦袍緞衣去劈柴挑水、生火做飯。

    秦肖曾提過先將自己的衣衫借給他,讓容潛謝拒了,說他過段時日自會想法子解決。

    隻是今日若要去後山捕獵,再穿著這一身委實太過不便,容潛便過來找秦肖。

    自家小姐造的孽,自然得想法子補上啊。

    秦肖忙請容潛在院中稍等片刻,轉身回自己屋子去。不過須臾便出來,手中捧著一疊簇新的衣衫:

    “這是我不曾穿過的,您試試若是合身,就先將就一陣子罷!”

    程曦輕輕皺了皺鼻子。

    那套衣衫原是前幾日錦心同念心趕著做出來,想借秦肖名頭補給容潛的。隻是那時容潛拒絕了,程曦便不許他們再去送。

    容潛接過衣衫,目光掃過衣衫上嶄新的折痕,抬頭望了程曦一眼,朝秦肖淡淡點頭:

    “多謝。”